会真诗三十韵

元稹 唐

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
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茏。
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
罗绡垂薄雾，环佩响轻风。
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
更深人悄悄，晨会雨濛濛。
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栊。
宝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
言自瑶华浦，将朝碧帝宫。
因游李城北，偶向宋家东。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
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
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
华光犹冉冉，旭日渐曈曈。
警乘还归洛，吹箫亦上嵩。
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
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
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
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

译文：

微微月光透帘栊，闪闪萤光穿碧空，
远方天色始缥缈，低处树影已葱茏。
风吹庭竹龙吟起，鸟鸣井桐鸾声同，
罗绡飘拂垂薄雾，环佩叮咚响轻风。
仙人仪仗随王母，云霭迷漫拥仙童，
夜深欢会静悄悄，清晨晤别雨濛濛。
鞋面刺缜珠光闪，裤上印花纹样隆，
琼玉宝钗似彩凤，绫罗披肩若彩虹。
说是来自瑶华浦，将要朝拜碧玉宫，
因游东都洛城北，偶往宋玉邻家东。
戏弄初时微拒绝，温柔情意已暗通，
低头鬓发蝉翼动，回身轻步玉尘蒙。
转侧颜面花雪貌，登床抱入绮罗丛，
鸳鸯交颈翩翩舞，翡翠交欢在一笼。
眉黛含羞局凝聚，唇红暖意更冲融，
气息清香花蕊发，皮肤温润玉肌丰。
无力卷将臂腕动，多娇爱把柔躯躬，
汗流如珠点点滴，发乱蓬山绿葱葱。
方喜迎得千年会，忽听已打五更钟，
留连时刻心有恨，缱绻情深意难终。
慵懒脸色含愁态，芬芳词语誓心衷，
赠环比喻命运共，留结表示心事同。
泪流妆粉宵对镜，残灯远处飞暗虫，
蜡烛光摇仍苒苒，旭日东升渐瞳胧。
乘鹜回到洛水去，吹箫飞登中岳嵩，
衣香犹如染香麝，枕腻尚留胭脂红。
妾心愁如塘中草，君身飘流类转蓬，
素琴弹奏别鹤操，仰望太空盼归鸿。
海阔天空难寻觅，天高云淡不易冲，
行云飘渺无处所，箫史独守楼台中。

元稹被称为色情诗鼻祖，有人认为这首诗就是中国色情文学典范之作。色情这个概念如果局限在这个释义里，你的理解那就是色情的，但是当你跳出来在更高的层面或借助上帝视角看，这就是人之常情的一份子不足为怪，怪就怪在人比动物多了羞耻心，如果用动物的肉眼看，羞羞的事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也自然，除非是因为恐惧竞争者的武力介入，否则它们绝对不会刻意地躲着做。元稹这些诗多给人以轻佻、轻薄之感，所以肯定不能被有羞耻心以文明自居的人类作为上流作品接纳，但是古代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建国时不是弑父就是手足相残，这样的身在上流中的顶流人士却要用道德伦理来建设国家，逻辑上这是很荒唐的，而几千年来不也就这样一直荒唐着过来了吗！谁又敢质疑半分！我这么说的意思是不要被色情这个概念限制了元稹诗歌的解读。其实按现代人的眼光看这首诗，已经含蓄地与色情不沾边了，古代诗评家实在是小题大做了。这首诗好在哪里呢？我认为就是古体诗缺少的细腻度，也就是像素高这个现代诗才具有的超过古体诗的点。按诗的标准看缺点是照葫芦画瓢，仅仅写出了人眼一动的画面，虽然也有心眼一动的内容，但大都是浅表的通感，好在最后的“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在之前的叙事的基础之上，确实让整篇诗化成功了，这几句算是心眼一动和灵眼一动之间的状态，虽然表达了“思、怨、恨、孤”的心境，但就差那么点非你不加持的灵度，所以没有出现一鸣惊人的可做经典传世之用的只言片语。对于文学和诗歌来说，色情是不可或缺的区域，可以进行分级阅读甚至将其划为禁书，但不能否认它的价值。

《一把好乳》

沈浩波

（为避免被举报，正文略，网络可搜到。）

沈浩波的写作特点和北岛一样，都是有明显的外来物种的影响，这个物种是思想上的，带来的也是思想上的冲击，之所以国人感觉到冲击波的强烈，是因为中国诗歌一直是相对保守的闭关锁国的自恋状态，新文化运动虽然也造成过这类冲击，但是因为战争频仍所以没有足够的土壤和充沛的营养深化这次运动，这包括中华文明整体上的落伍带来的影响，所以汉诗与世界接轨也没有达到足量的接触面，中西诗歌分子互相渗透也就不足。撇开北岛诗外的因素看他的创作还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可以说北岛所处的朦胧诗时代给国人制造了一次开颅手术的机会，但是因为这次开颅手术的“颅压过高”，所以朦胧诗反而让汉诗走进了抑郁的死胡同难以自拔，语言被迫过度隐晦很大程度上“憋死”了这代诗人，出现自杀现象原因也在此。北岛的诗据说是受到了苏式的红皮书影响，沈浩波下半身运动大概率是受到了金斯堡这类诗人的美式调谐，当被堵住嘴式的朦胧诗突围无望后，可以说沈浩波另辟蹊径，绕道以嘴为代表的的上半身，转而通过下半身这种无声带胜似声带的方式进行抒情。北岛和沈浩波的诗歌都是偏抒情的，沈浩波的早期作品如他咆哮式朗诵的《淋病将至》给我印象较深，因为激情澎湃是能感染人的，就像过年放爆竹一样，听众在那种氛围里心跳和呼吸都是会被调谐到同频的，但是如果屏蔽掉音频再看文本，沈浩波的早期作品和北岛一样，不论是技巧还是生活画面的取舍眼光看还是欠火候的，后期的北岛没有超越自己，而沈浩波后期的的作品明显成熟稳健了，如《中国顶尖好诗》精选的一组作品就能看到这种变化，首先是背景音量相对《淋病将至》调小了，文本的力量呈现出来了，如《清晨的鸟鸣》和《女儿的力气》，就不再适合《淋病将至》那样的咆哮体表现了。

关于沈浩波和下半身其实有很多内容可以聊，想当年北师大读博的李永毅和北师大中文系的杨志在诗江湖和诗生活与下半身诗人论战时，我们其实主要针对的是下半身的未经分级就铺天盖地涌入网络的现象。如今李永毅只专注诗歌翻译学术研究，虽然是鲁奖翻译奖获得者及重庆作协副主席，还自谦地认为自己只属于学术圈非诗歌圈，他也不知道杨志身在何方。李永毅在讲座视频里对色情诗歌有积极的辩证的学术观点，没有完全否定的结论，这个认识我们有不谋而合的地方，随着时间的发展到现在更加清晰。沈浩波的传奇色彩某些地方甚过伊沙，诗歌主张的冲劲也有超越伊沙的走势，这么表述不是说伊沙的新诗典出现疲态，而是指伊沙跑得快但沈浩波也紧跟上来并驾齐驱了，这是诗歌之幸。在个人诗歌创作体系这个角度看沈浩波，与伊沙还有天然的差距，不过很难说沈浩波就不能弯道超越。在这里不得不提北师大另一位我关注的诗人南人，我感觉他在退休后会有一波发力，这是值得期待的，而相对来说北大的臧棣、西川反而没有让我产生这种期待。说臧棣臧棣到，这次我就选臧棣的《爱情植物》，如果元稹的《会真诗三十韵》算是色情诗，那么臧棣的这首也一样，不过更隐晦：

爱情植物

不像。不像。但露水的拇指

的确正向下按着

我绿色的胸脯。我的背部

是几只蝴蝶的菜园。

鸟鸣传来，那清脆的发条

把更多的青草唤醒，

并磨成我们只能认出

却不知道如何使用的针。

枝杈间，黝黑的巢

像一个已经消失了的理想国

留下的皇冠。生机啊，

你注定没有别的替身。

石头的啤酒肚上

黑蚂蚁的松紧带正提着

阴影的衬裙。我也学会了

如何把我的手绢递给风。

阳光的小刻刀

继续着月光没有完成的工作，

在我舒展的身上纹着

稍稍带点色情的图案。

而晚些时辰，两只蜻蜓

将它们的项链放在

我的小行军床上。它们在飞行中

做我们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情。

夏天最小的屏风

究竟在哪里呢？我听见

两个在美术馆里约会的人这样问。

我不认为他们是见过我后才这样说的。

我仰面躺着，像一个被拧下的瓶盖，

而瓶子里的药片已被吃光。

我也可以更简单：自始至终

我是你身上的叶子。

1999.5

臧棣的诗我现在是没有兴趣细读的，所以我笼统地归纳下我认为他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他沉浸在个人化的想象中，譬如涉及到色情的想象，如果你用“馒头鲍鱼黄瓜”纯名词组合出类似“枯藤老树昏鸦”的诗句，其合理性是本体喻体之间的形似，但是臧棣喜欢自创却没有合理性，如：“两只蜻蜓  将它们的项链放在  我的小行军床上。”这里的“蜻蜓的项链”是什么？别说本体指什么了？就连喻体都不明！这就造成了阅读障碍。但是奇怪的是，在臧棣诗歌中这类现象比比皆是，大概臧棣迷信自己能够独创一种新诗技，可惜这是完全经不起推敲的理论。这个问题不单是频繁出现在一整部诗集如《诗歌植物学》里，单这一首《爱情植物》也可以用比比皆是来表述，不如其他问题都不谈，就专门针对这个问题罗列下：“但露水的拇指  的确正向下按着”将露水喻为拇指本就牵强了，“露水”怎么可能给人“按”的重力感呢？显然臧棣的想象力具有随意性，虽然比喻不需要十分严谨贴切但起码要经得起读者推敲吧！那么这就要求作者在构思这个修辞时就要考虑到如何应对读者的推敲，写诗也像起草一份合同，必须要对读者的批判性阅读提前做一个预案，所以臧棣的成功一部分来自于整个汉诗阅读习惯于被主流评论牵着鼻子走的惰性奴性思维。“我绿色的胸脯。我的背部是几只蝴蝶的菜园。”里的“绿色的胸脯和菜园的背部”虽然修辞上没有问题，但是不具有情色场景渲染的效果。臧棣这一段不过是含蓄地在表现性爱的“前戏”：“女人用拇指按摩他的胸和背。”，虽然臧棣开篇就用了“不像。不像”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辩护词，因为“女人的拇指像露水”确实不像，因为臧棣的胸脯是绿色的也确实不像，臧棣的背部像蝴蝶的菜园也确实不像。也就是说臧棣在构思时就预感到了这组修辞的不恰当，但是他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且又过于溺爱自己的这组蹩脚想象，所以他用“不像。不像”进行了技术上的遮掩，等于是臧棣对于自己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用了“我也知道不是羊肉，我也知道不是羊肉，你们将就看吧，毕竟我是北大的中文系教授，存在即合理。”来搪塞读者。“鸟鸣传来，那清脆的发条  把更多的青草唤醒，并磨成我们只能认出  却不知道如何使用的针。”里的“发条”和“鸟鸣”的关系也缺乏合理性，本体和喻体之间的跨度太大且无任何美学成分的代入感，这就是失败的想象，而这种想象却是臧棣惯用的，说明臧棣沉溺在个人想象中，完全不顾及读者是否能够跟进他的这种乱设路标胡乱命名的构思。“磨出针”还是同一病症，如果臧棣凭空将“磨”这个动作和“针”这个结果加入诗句是值得提倡的，那么诗歌最基本的规矩就不存在了，那么任何人胡诌一堆想象文字都可以称为诗了。这一句归纳下意思是：“发条产生的鸟鸣将青草磨成针”，在这首情色诗里“鸟鸣”或许应该理解为给臧棣按摩的女人的声音。而“青草”其实就是臧棣的汗毛，而那根“针”其实就是臧棣的性爱工具。虽然我的想象某种程度跟进了臧棣的想象，但是除了有猜谜语的过程感，那种本该是诗意对人的感染力是丝毫没有的，所以与其说臧棣在写诗不如说他在写谜语，而一个喜欢制造谜题的人，他的心理结构可能有自我拔高的成分，就像神龙见尾不见首那样喜欢躲在天上让凡人猜他的行踪，臧棣就有这个潜意识，仿佛自己掌握着大道，捉弄着读者在他设置的文字迷宫中兜圈子，而臧棣则躲在迷宫之上的云雾里笑看着这群习惯被牵着鼻子走的汉诗傻帽读者。“枝杈间，黝黑的巢。像一个已经消失了的理想国。留下的皇冠。生机啊，你注定没有别的替身。”这就是臧棣隐晦地写给他按摩的女人的私处，臧棣以为自己的迷宫设计得巧妙无比，他的这种出镜率太高的自恋其实很滑稽，是将谜语以诗的姿态展示的滑稽，是不伦不类的滑稽，是分不清谜语与诗歌区别的滑稽。我也预感有些人会为臧棣辩解，所以我要提前放置一段辩词在这里：首先这是臧棣在写植物的爱情，所以其中的主角并不是臧棣或者任何人，而我之所以坚定地将之与臧棣捆绑，一是因为是臧棣本人具有可能性，毕竟有写作经验的人都知道，个人作品中这个“我”的痕迹是无时无刻不在的，因为所有的情感体验都是来自“我”而非他人非文本的被灌输。二是因为只有人才具有认可感知的“爱情”，所以即使臧棣是写植物的爱情，他也不可能从植物的感受去描述，他还是要回到人回到自身的体验去想象植物的爱情。从臧棣的植物系列诗看，他是走进了死胡同，不过他硬是在这个死胡同里试图营造一个理想国，不过可惜的是，除非有万物的语言意识互通的那一天，否则如果读者只有人而不可能是植物的情况下，臧棣的企图就是死胡同无疑。为了表示我确实没有兴趣逐行解读臧棣的谜语，我放弃继续解读后面的内容，如果读者有兴趣可以继续，我估计批判性阅读的人屈指可数，所以我对读者并不抱什么希望。我相信有人能将谜语写成诗，但我不相信这个人是臧棣，即使他的诗歌人生目标似乎就是这个方向。 

既然是擂台赛，我还是必须要拿出相关主题的作品的，而与色情相关的诗还真的难找，最后还是选“乳房”和“丁丁”题材的，总算沾个边，毕竟元稹的被定性为色情诗的《会真诗三十韵》连这两个具体的词汇都没有。我其实能大致清楚自己的诗好在哪里差在哪里，我大致分得清一首诗里哪些是我的哪些是“非我的”“加持的”，但我不说一说容易刹不住车，加上也没人想了解这块，我就选三首，你能看完我都觉得你是真诗人了，这个态度不是逼出来的，就跟读书一样，如果你被大人逼着读书，那么你大概率就是读死书，我也不想死在你的阅读中。

乳房

记得以前课本批判

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

发生经济危机

资本家宁可倒掉牛奶

也不愿意低价卖给老百姓

这年把时间

到处都在报道

开发商的整个楼盘被推倒

说到乳房

你一定很激动

因为你感受强烈

咬牙切齿的你

恨不得上去就

咬一口

2022/7/8

雷区

我用丙烯颜料画画

一个白人孕妇

一个黑人孕妇

白人孕妇子宫里画了一把步枪

黑人孕妇子宫里画了一副手铐

白人孕妇乳房里画了两根人骨

黑人孕妇乳房里画了两颗子弹

她们肚皮顶着肚皮

她们之间我用红色填充

我取名《黑奴》

其实还有更多名称可选

譬如世袭奴隶

譬如奴隶世袭制

譬如（ ）奴

譬如（ ）奴

譬如（ ）奴……

尽可能多地填写后

再回头看再想想

你会发现你刚经过了一片雷区

2021/12/31

丁丁骨

假如动物会写诗

突然想到这个标题

但很快就排除了借某个动物

写个诗经体格律体白话体

那样就不是动物还是人在写

不过这个构想日后还可以尝试

作为动物它们的生活

可是纯纯的吃喝拉撒睡

所以从众多流派中

下半身是最接近动物性的

动物虽然也有精神需求和身体需求

但都远没有人在这两个方面复杂

精神需求容易带人进入迷茫

所以现代社会

人类在精神迷失的情况下

很多人就返回到身体需求上

这是寻求真我的一种方式

身体的获得比精神的获得更有实感

但是不是正确的方法谁也不敢断言

每一次身体需求得到满足

似乎也能同时满足精神需求

或者说精神需求

正是借道身体需求得到满足的

这显然是低层次的精神需求

因为真正的精神需求

是禁欲的持戒的

是要与身体需求切割的

也许这才是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

很多动物都有丁丁骨

与人类血缘最近的黑猩猩也有丁丁骨

而人类没有

2023-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