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顶尖好诗2023》之三：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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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选理由：想象力是顶尖好诗的必要因素之一，但想象力不能凭空存在，他还需要依附在内容框架下诗语言处理的细节上，而前辈诗人严力在将想象力与诗歌语言巧妙组合的技艺上，据我比较不仅是他同时代诗人中最厉害的，有些巧思也是是我们这些后生诗人们都望尘莫及的。前辈诗人严力的诗，让我相信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神迹所在。针对各类诗歌刊物编辑和个人出现的诗作推荐乱象，表面上是促进中国诗歌的进步，实则模糊了好诗的标准扰乱了诗歌创作和阅读市场，所以必须要将前辈诗人严力的作品挂在诗中国的大门上，当一面照妖镜，还要放到诗中国的工具箱里，当尺子用，方便随时拿出来测量中国诗歌新作。要相信诗神的存在，要有敬畏之心，要有见顶尖好诗如见诗神的顿悟。

严力（1954~）祖籍浙江宁海，出生于北京，旅美画家、纽约一行诗社社长、朦胧诗代表诗人之一。

飞

我一直喜欢仰望飞鸟

以及展翅的飞机

或者

滑翔的云

多年之后才顿悟

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标准

风

才是飞翔的唯一高手

也只有风

在撞墙撞楼

撞山撞地之后

还能飞

2022.5.

（有一种顶尖好诗的模式是发现平凡事物的不平凡，风是无形但又是无时不在的，比我们的影子还要忠诚、比爱人更喜欢与我们耳鬓厮磨、比多动症的男孩子还喜欢动手动脚、比街头大妈还爱看热闹……我这样写，能不能表现出我看懂了这首诗呢？有些译文叫直译，我这是侧译或平行译法。我对诗歌概念没什么兴趣，因为我取一个概念，比很多概念生动形象多了。所以这种反传统自由思维模式也像诗人笔下的“风”，撞墙撞楼撞山撞地之后，还能飞！如果你因循守旧墨守成规，你的思想就会受限就会被形体限制，就会失去风一样的自由度，当你的思想有了鸟的形状，被飞机的构造固定下来，你撞墙撞楼撞山撞地之后，就会粉碎，而失去飞的自由。）

保持硬度

昨晚入睡后

有人在我思想的冰面上滑冰

刚开始摔跤的人

后来都越滑越顺畅

这些笑容灿烂的人

不知道还想灿烂多久

而我情不自禁地

把睡姿缩成一团

以保持冰面的硬度

2016/1

（一喻到底式的修辞，入睡让思想变成冰面合理化。阅读互动就是读者在滑冰，因为从某个角度看诗人的作品，是会产生如履薄冰的内心恐惧，所以为了让读者安全地滑冰安全地阅读，诗人通过将睡姿缩一下紧一下，让冰面更加致密而保持甚至增加硬度。这个动作同样让这首诗的妙处，紧缩致密到摩式硬度10，而成为文学桂冠上的钻石。）

负10

以“文革”为主题的

诉苦大会变成了小会

小会变成了几个人聊天

聊天变成了沉默的回忆

回忆变成了寂寞的文字

文字变成了一行数字

1966-1976

老张的孙女说等于负10

2009年

（我们从无中生化而来，又从有中化为虚无，世间万物，似乎都遵循这个定律。大会变小会、小会变聊天、聊天变回忆、回忆变文字、文字变数字、数字等于负十。那么我们由人变成的鬼，是不是也等于负十？亦或是，诗人生时的身体是载体，死后依然是负体，使命不亡，后世不忘。诗人的使命就是说出来，让数字说出文字、让回忆说出聊天、让聊天说出小会、让小会说出大会，让大会说出史实。）

做掉

当我发现

自己不是家中的第一个孩子

之前曾有个不到四个月的胎儿

因我妈当时过于热情地投入了

轰烈烈的阶级斗争

而做了人工流产

此事虽已过去了四十年

但我还是能时常想起

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的我家老大

至于阶级斗争这个怪胎

事实证明了

它在头脑没发育完毕就已寿终正寝了

所以当初就应该保住我家的老大

把阶级斗争以人流的方式做掉

2014年5月

（现实将胎儿置换成了阶级斗争，诗人的理想是用阶级斗争置换回胎儿。谁掌握了人流的技术呢？谁能造出手术刀呢？谁又能决定做掉阶级斗争呢？历史是人的意识驱动的，而斗争就是意识的一部分，所以历史会在“做掉”和“保住”的循环中滚滚而去、人流而去。）

添煤

烟囱上

一缕被风拉弯的炊烟

使小屋好像在

大地上逆风行驶

它与我思辨人生的现象

很相似

而时代

还在往我脑门的炉灶里

添煤

2020/11

（脑门的烟囱上/一缕被风拉弯的思想/使严力好像在/大地上逆风奔跑/时代在严力脑门的炉灶里/添乌黑的煤/而严力一直在冒/白烟。）

永远饥饿

摔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挂在墙上的画

一直在与那枚钉子较劲

就像我的肉体悬挂在思想上

摔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于是掉下来了

因为比蚯蚓

穿过耶稣手臂骨上的钉眼更早

打猎归来的人穿过村口

因为比从部落里埋下去的物品更早

弱肉强食的法律

也都研究过恐龙的骨头

因为改道的想象力软弱无力

欲望的口水随肠道汹涌下垂

因为无论如何替换舵手

崇拜天生之乐趣的人类

其财富的全部价值就是听从肉体

2008年

（画挂在钉子上，肉体挂在思想上，现实挂在理想上，一个总要面子，一个时刻尖锐。）

清明时节的同胞

清明时节的墓地旁

我遇见一群掉队的亡灵

一看就是苦难深重的同胞

比战争还要暴力的毒辣手段

把他们杀了以后没有落葬

一拖就是几十年啊

他们说

离家时儿女还小

算起来，再疯狂的档案

也该到了解密的年限

我热心地上网查找有关的政策

他们说

别费工夫了

我们被删掉的那个年代，

用刀不用鼠标！

2012年

（刀所在的厨房，鼠标所在的书房，餐厅，让二者联通。刀在头上，鼠标在手上，心，在中间。心一动，刀和鼠标就动了。菜一上桌，刀和鼠标都丢下了。刀、鼠标、人，同在屋檐下。）

鱼钩

经过了许多年的等待

我的鱼钩啊

终于在没有鱼的池塘里

自己游了起来

但在更多年的游动之后

它满脸无奈地

一口吞下了自己

(2000年）

（钓鱼佬，用鱼饵，钓鱼。塘主，用池塘，钓，钓鱼佬。诗人，坐在社会的边缘，钓，念头。）

时间对其来说

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小城

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对我说

六十岁之前没离开过小城

之后去过勃发房地产的上海

还去过堵车壮观的北京

而在政治地图上

则去过大跃进

去过反右也去过文革

虽然至今还没去过西方

但对九十多岁的人来说

西方已没时间变得更好

2014.10.

（东西问题，把人，南住了。）

现象

脚印是有体温的

我倒下

它独自往前

我闭眼

脸醒着

（让肉体止步，为了让思想狂奔；让肉体安静，为了让思想沸腾；肉体躺下，为了让思想升起；肉体和思想，你们在玩跷跷板吗？）

呵呵

我进了超市购物

但空手出来了

因为没带钱包和手机

这样的情况对我来说

还是第一次

于是让我想到了

它算不算购物的行为

要证明它是有难度的

我可以作为证人出庭

但没有物证

2022.5

（严力超市购物，如果放大到历史事件，没带的钱包和手机，都可能会凭空出现，只要剧情需要，人证物证都会很充分。在AI出现之前，人们很相信历史的探头。）

失灵

近些年填写个人信息时

在附加的项目里

我填了苹果

太太填了三星

女儿填了小米

某些朋友填了华为

在竞争越来越激烈的

国内外背景下

招聘单位不得不考虑

以上的哪一个

会在紧急状态里

首先失灵

2022.12.

（以前的人，除了肉体，还有传说的灵体，而现在多出个，数字体，不是传说，因为它随时会被，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