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顶尖好诗》第三期之五:余秀华
余秀华,1976年生于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诗人。余秀华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说起话来口齿不清。高中毕业后,余秀华赋闲在家;2009年,余秀华正式开始写诗;2014年11月,《诗刊》发表其诗作;2015年1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同年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2015年1月28日,余秀华当选湖北省钟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16年5月15日,余秀华的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在北京单向空间首发。2018年6月,出版散文集《无端欢喜》。2016年11月1日,在湘阴县举行的我国第三届“农民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余秀华获得了“农民文学奖”特别奖,并获得了10万元奖金和诗一样的颁奖词。截至2015年1月,余秀华已写了2000多首诗。2018年12月6日,诗歌集《摇摇晃晃的人间》获第七届湖北文学奖。2019年1月,推出首部自传体小说集《且在人间》。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余秀华最大的亮点是把自己这个脑瘫残障人变成了诗,当你从不怀疑这是她个人努力的结果,我却还是联想到了藏传史诗《格萨尔王》通过一个梦就灌顶给传唱人的传说,且这些传唱人很多都是目不识丁的。我甚至认为这样的有明显神授痕迹的诗人才是真诗人,而那些通过日积月累刻苦练习满腹经纶的诗人只能算作文体诗人,我这个说法其实是有利于深入理解诗歌的,虽然有些唯心论,但作为学术性探讨是不应该排除唯心论的,更何况世界有多维空间的理论也是被科学证实的,所以我们理解真正的好诗是来自更高维度对我们所处三维世界的影响结果,也就不能单纯地归纳进唯心主义范畴。我认为余秀华脑瘫、写诗、出名这个过程就具有诗性,即使她的诗不在顶尖好诗的高度,不过她的入选《中国顶尖好诗》,我还是对这个顶尖性做过直观判断的,既然是有判断这个过程,说明她的诗本身是具有某种顶尖性的,所以直观之后我还得细细品味,罗列出这些顶尖的体现。首先是我能感受到诗在余秀华生命中展现出了巨大的能量,余秀华一开始肯定是意识到了,但那时肯定还是下意识的,就像神授《格萨尔王》给目不识丁的说唱人时,说唱人也不会有特别明确的显意识涌动而出。所以说余秀华的成功是诗在拖拽她引导她,即使我们会把这个过程归结为她的努力,但我还是认为这种力就像日月运行亿万年都在特定轨道一样,是非我的它定的力量决定的。从这个角度看余秀华的成功,也是一种天道的必然,所以仅从这个角度看余秀华也有大不同之处。当然我不会仅因为这一点就选她的诗,否则海子的诗也会入选,所以说文本自身的质量还是我权重的点。然后就是余秀华的诗没有刻意性,从她的语言上能感受到她并没有在主观上给自己要求必须要把一首诗写到什么样的高度和优秀度上,这与西川、陈先发那种只要一动笔就有将自己塑造成某个象征性人物的出发点不同,因为从余秀华的诗中读者也能看到她并没有依附某个社会话题或者某些大事物的描摹上,她就是写自己的生活和感受感悟,所以即使她的语言有些微的刻意也无伤大雅,如“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的诗化日常的刻意就显得刚刚好,处在“增一分多,减一分少”的状态,不过如果你认为这是余秀华残障人士身份给阅读她带来的更多的宽容度和体谅意识也可以,或许真有,毕竟这种阅读感是不可以量化的,弹性伸缩性也是因人而异。然后是余秀华诗歌语言的女性特有的细腻度非常明显,如“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从这句可以看出当余秀华下意识地写出这句后,她是非常有心地回溯了这种感觉的源头以及进行了追问和解答,而非诗人的感觉只会停留在“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些茶香的表层,不会引发非诗人对于“往春天的路上带”的联想性诗性思维。而且这种感觉对于脑瘫的余秀华来说是很自然的流露,而没有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故意,这是余秀华诗歌“真”的一面。最后余秀华在处理如何表达“我爱你”这个主题时,也是极具语言功力的,因为她通过语言传达了自己丰富而又复杂的心理活动。“我不适宜肝肠寸断”这是余秀华心理的一个层面,她的表达语言是极具诗性的,她没有用传统情节里的女性的哀怨哭诉来传达相思之苦,这是高级的也是符合余秀华特殊境况的。“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写出了心理的另一个层面,就是虽然余秀华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是她选择了“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书)”,委婉地诗性地传达了自己“提心吊胆”地爱着对方的心理活动,这个委婉是借稗子的意象诗性传达的而不是用“我”这种应用性语言去平铺直叙地表达,“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余秀华借用喻体是来自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西川、陈先发那种远离自己生活的古代名人或者远离自己日常生活的大而空的事物。所以余秀华的诗整体是建立在“真”之上的,所以她的诗具有穿透力,而西川、陈先发的诗虽然也有一丝力量,但不具有这种透劲。)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与其说这是一首诗,是一首穿过了大半个中国的诗,不如说是席卷了大半个中国的巨浪,女子能顶半边天,也能让半边大地波涛汹涌。中国出一个脑瘫的残疾女诗人,似乎是一件刚刚好的事情,因为如果余秀华是个身体健康的女性,她就很难写出这种惊天动地的诗,即使写出来了诗歌媒体也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方案推送她,读者也不太可能有包容心去接受一个女诗人的放浪形骸,而余秀华文本呈现的自由态和汪洋恣肆正是源自诗最该有的部分。老实说,没有天赋和后天的努力,这个状态和境界很难通过诗歌语言抵达,而只有诗歌语言匹配上了才是真正的抵达。这种来自本性天性的激情是几千年来被压抑着的,是羞于启齿的,一个身体健康的人虽然无比清晰这种激情,也不会如此宏大叙事化地触及处理这个话题,似乎残疾给了余秀华更多的勇气,她可以无所顾忌或者由于正是残疾已经将她锻打得坚韧异于常人。余秀华诗歌的真体现在她使用的道具的真,都是来自她的生活,花、春天、蝴蝶、河流、丹顶鹤、横店,诗歌的真可以带给读者信任度,而作为反馈,余秀华也能接收到读者的信任。相比北岛在同样为抒情诗的《回答》中使用的语言道具“镀金的天空”、“冰川纪”、“好望角”、“死海”,就会让阅读陷于游离态,道具的虚就会让情节和情感也受到影响呈现虚假。所以从这个区域看下半身运动是有进步意义的,就是将北岛这代朦胧诗派制造的虚无缥缈的感觉扔进垃圾桶,让真实的体感替代言说,让真替代假,让实替代虚,也就是诗意的落实,朦胧诗的凌空高蹈已经完成历史使命该让位了。余秀华除了真还有清晰度,或许也是受到下半身运动的影响,这个清晰度就是“睡”就是人类共有的最基本的欲望,不像朦胧诗派那样去遮掩盖一层纱,余秀华撤掉这层遮羞布,让人的欲望光明正大地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再看身为假正统的抒情诗人吉狄马加的《感恩大地》,他的感恩就不够真诚坦诚,不提自身偏要借助盐碱之地的冬枣树抒发情感,这不是将真情盖了一层纱,而是等同于扔掉了真情,借他物抒己情其实就是舍近求远,借非人抒人情也容易词不达意,所以下半身的回到身体是有必要的,朦胧诗派和吉狄马加这种假正统的诗创方式大而空得着实有些过了。另外“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这种造句很有现代摄影的技巧,读到此处就能想到镜头的急速快进,余秀华随着黑夜在急速奔跑,进入被窝,进入黎明。把“睡”喊出来,是一次思想解放,是一次诗歌运动,如果将“睡”放在女权的容器里,反而会显得狭小。)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余秀华写自己“不怕疼”,倒是让我想到北岛、徐敬亚这些人写的朦胧诗传达出来的疼,如北岛“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哭泣之门砰然关闭 回声在追赶它的叫喊”这种心理上的疼,如徐敬亚“揭掉疮疤,让我忘记皮鞭,我不能够”这种肉体疼痛记忆。朦胧诗人作品给人的印象是他们太怕疼了,其中很多人甚至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时代之痛,他们在作品中的惨叫声甚至超过了真正亲历过的人。譬如北岛和徐敬亚,他们的痛可能更多的是来自意识上的,从北岛的家庭背景和徐敬亚的工作背景看不是来自生活压力,大概属于集体潜意识,他们感受到了别人的痛而非自己体证过的痛。相对于这些男诗人面对痛在作品中的大喊大叫,余秀华的“不怕疼”显得格外突兀。“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这里没有女人惯有的哭声,因为对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残疾人,余秀华已经习惯摔倒出血了。“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这是余秀华在写自己心灵上的痛,但她也心无波澜,或许她认为自己身体残疾,有人爱已经很不错了,哪怕自己只分享了一块小小的爱。余秀华的不怕疼有可怜值得同情之处。余秀华没有女人的嫉妒心?显然不是,如果她是正常人,她的表现会大众化,而正因为她的身体异于常人,所以她的心理结构也异于常人,她的不怕疼也异于常人,也因此余秀华的笔触无法替代,只有她才能写出蝎子拉屎毒一份的诗。“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余秀华经受暴力时依然听不到她的声音,她不是弱化了隐藏了而是这些痛都没有大过残疾带给她身心的伤害程度,所以摔跤出血言语折磨肉体摧残对于余秀华来说都是小儿科,她在经历这些的时候,眼里只有“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狗不知道余秀华被欺负了还在摇尾巴,余秀华是明知自己被欺负了,也还在对着男人“摇尾巴”。她没有写自己的反抗,虽然从她的其他文本里可以看到她并不是好欺负她是敢于斗争的,但是这里她没有写自己的反抗,她选择了遗忘,就像她走到外婆家的屋后,才想起外婆已经死了很多年。遗忘,成了余秀华应对疼的良药。余秀华没有直接写这副良药,而是借忘记外婆死了很多年来暗示,这是高级的写法,余秀华甚至没有刻意地留下什么标记,以便让读者作为文眼窥探到她的心理。这是高级的,她把想隐藏的隐藏得很彻底,就像她想忘记疼,就一声不吭也不用动作反抗,这种决绝反而把她经历的人生之痛最有穿透力地表现出来了,现身说法,和身为副部长儿子的北岛的痛是不同的,和身为编辑的徐敬亚的痛是不同的,余秀华一声不吭的是真痛,北岛、徐敬亚的大呼小叫相比之下更像假痛。余秀华这首诗里男人、自己、小狗、外婆的设置看似简单,其实剧情丰富,痛感强烈,用不怕疼写疼,也算写得绝了,是无声处藏惊雷。)
和妈妈一起回家
村里扩建公路,路基都毁了
连同一直挂在天上的月亮也毁了
一场雨,把刚刚踩出的一条小径毁了
一个年老的女人拉着一个走路不稳的女人
一双沾满泥巴的脚拖着另一双陷在泥巴里的脚
一个声音说走错了,另一个声音说没有错
40岁的生日在不远的一个深夜里等着
妈妈说40岁的生日不给我过了
妈妈说我离婚了,40岁的生日过得没意思
妈妈拉着我的手回家
拉得那么紧,不允许我颤抖
妈妈说的那些话铿锵有力,不像一个病人
回家以后,妈妈房间的灯很快就熄灭了
我一夜没有熄灯
以为这样,就能早一点触碰到黎明
(我是直觉初选了这首,但是当我细细品味这首诗想给出措辞以证明这是一首顶尖好诗时,却发现又好像够不上顶尖,不过当我准备删掉这首替换成其他的时候,却又说服了自己,因为顶尖未必需要一首诗方方面面以及整体性都达到顶的位置和程度,如果这首诗里有一个点具备了顶尖性,那么也是符合要求的。顶还可以具有突破性,也就是其他诗人没有抵达过的领域,而因为余秀华是残疾人,所以这些情感领域个人体验上她具有天然的优势。譬如她和妈妈一起回家,如果我们模拟着写哪怕再有艺术性再完美,也不可能抵达她的真实度。其实“路基都毁了 连同一直挂在天上的月亮也毁了”还不具有这种“顶”的感觉,还是相对流俗的,但是“妈妈拉着我的手回家 拉得那么紧,不允许我颤抖”就丰富了“颤抖”,这个颤抖一是来自余秀华残疾身体的痉挛,这是肉体的表层,表现出并不难,但是余秀华在这个“拉紧”和“颤抖”之前进行了铺垫“妈妈说我离婚了,40岁的生日过得没意思”就让“颤抖”深入到了心理层面,这是个有效的技术动作。也就是说妈妈的这句话造成了余秀华心理上的“颤抖”,当然余秀华对这个感觉没有像我这样用文字透露出来,而是选择了留白,这个留白处理也让诗意有了容身之处,所以我认为这是具有“顶”的高度的,这首诗就这一个亮点就够了。另外从“妈妈房间的灯很快就熄灭了 我一夜没有熄灯”的对比,可以看出妈妈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认命了,已经屈从于命运的折磨压迫了,所以麻木了的妈妈能够很快入睡,而余秀华却有一种不甘,她还心存着战胜命运不屈服的念头,“黎明”的象征性不言自喻。如果没有“妈妈房间的灯很快就熄灭了”这句对比,这句要表现的内容的层次感就单薄了,虽然这句还属于常规手法用的人很多,但是余秀华这种轻描淡写的处理还是具有一定程度的“顶”的属性的,这让我联想到杨黎的诗歌语言,不借助辞藻的堆砌修饰,让语言回归其天性,然后将这种天然的诗意呈现给大众,返璞归真说说容易,做起来虚荣心还是让人很难抱朴守拙,尤其是知识分子写作者更是如此,不炫几个词不拉几个洋人名言他的写作就会“颤抖”。所以整体上看,余秀华作品呈现的抱朴守拙也是够“顶”的。)
春天又一次按时到来
他在树下闭着眼睛。他去寺里看过两次桃花就不去了
悟性这个时候薄若浮冰:春天的战场已经布置好
他的另一个分身在阁楼上写下:
把兵荒马乱的欲望调教成大家闺秀的诗行
新长成的孩子在用旧的春天里奔跑
绝望在希望的新婚之夜按时死去
才孵出的喜鹊忘了前世歇过的屋檐,当然淋过它的一场雨
也得忘记自己汇集过的河流
把春天交给左右为难的诗人。抒情如鲠在喉
她想给几个人发短信,约一约去桃花岛的事情
这明目张胆偷情的嫌疑
一下子败给了身体里不停上涨的潮浪
如果我70岁,我就有70个春天
一个春天10块钱,刚好够一个中级宾馆睡一夜
想想寂寞太长,一夜不够
也就罢了
(作者诗意会奔跑,读者的阅读就是追,有的人能追上去,有的人会中途而废,有些人扫了一眼就放弃了。但好在余秀华的隐晦比北岛们的朦胧和臧棣的晦涩值得把玩,“春天又一次按时到来”诗题就明示春天来了万物生发,欲望也一发不可收,而“他”却没有跟上春天的步伐和节奏,反而面对繁花似锦“闭”上了眼睛,“看两次桃花就不去了”,余秀华如此写一个男人的“老”不流俗不简单,虽然“她”“身体里不停上涨的潮浪”生发出了“偷情的嫌疑”,但是“他”不识趣“悟性这个时候薄若浮冰”,不懂女人心,一点也看不出“她”随着春天生发涨潮的情欲,反而想把自己调教成“大家闺秀的诗行”置身事外不可亵玩心如止水坐怀不乱。虽然“他”被自己逐渐老去的身体打败了,不过最终“她”的情欲也没逃脱终被现实打败了,战胜寂寞一次虽然不贵,但是“寂寞太长”“一夜不够”,“她”“也就作罢”。整首诗的这种思维跳跃是诗性的,这种形散神聚也能看出余秀华诗歌技艺收放自如的高级态,且亮点无处不在。)
别离
到处都是蝴蝶坠落的声音。它们的叫喊堆积成一个个小坟墓
在这阴暗的房间里
大雨南移。飞机在夜色里起飞
灯光映照窗外闭合的花朵。它们比沉默更衰败
我想把这墙壁抠出一个洞!
——这幼稚的事情,我还是忍住了
像忍住灯光在一对瓷鹤身上投下的几个影子
——我将原路返回,隔着大雾看你
我将在每一条河流上丢下我的咆哮和哭泣
我将以这样的方式承担我爱的罪孽
而此刻,我来到门外
把一棵合欢树上的雨水全部摇下来
它们如此轻,无法砸疼我
如同这别离
如同我还没有来就怀抱的心意
(我不认为“到处都是蝴蝶坠落的声音。它们的叫喊堆积成一个个小坟墓 在这阴暗的房间里”写得好,但也许那些能够很快将自己代入文本的人不拒绝这种沉浸式体验,喜欢看小说的人可能就是这种人,而喜欢诗的人可能会认为这种“声音”和“叫喊”缺少真实感而让诗意产生隔膜,即使读者可以将这个蝴蝶作为女人特有的不可言说的意象来联想,譬如将蝴蝶隐喻为X欲情欲要求正常或者说偏强烈的女人,这句也还是会有隔阂,就是与诗意之间的隔阂,因为这句话只有意而无诗意,蝴蝶坠落的声音堆积成小坟墓这句话的语言及语义不具有诗意,就算余秀华的蝴蝶意象来自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无法抬升其价值。“我想把这墙壁抠出一个洞!”,是作者想将与飞走的“他”之间形成的越来越远越来越大的空间凿穿,让“别离”形同虚设,事实上这是徒劳的幼稚的想法,于是“咆哮”“哭泣”和“罪孽感”就“堆积成一个个小坟墓”,只有这样进行上下文联系,第一句才具有某种合理性。“合欢树上的雨水”和“蝴蝶”一样也指向了那个不可言说的意象。与臧棣相比,余秀华的诗也具有繁杂的意象这个特征,不过余秀华的这些意象有合理性,读者也能够稍作努力顺畅地搭建好领悟到的意境,这个意境是否与余秀华的设计意图相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领悟过程有一定的美学价值,就是这首诗的美有效传导给了读者,而不是像阅读臧棣的同类诗往往止步于他的谜语之中难得解脱。当然这首诗我最喜欢的点就是最后一句“如同这别离 如同我还没有来就怀抱的心意”,这句值得把玩而且韵味无穷,其实一首诗有一句顶尖的成分就够格了,不需要面面俱到地完美。)
月光破碎
我不知所措
明月已经被我吞下喉头,再吐出来
也是破碎的月光
大雾围绕,摸索不到一双手
我想让人间重新发热如同让海水返回天空
断了来时路,断了去向
我在我的村庄独坐到天亮
我是掉落的露水重新回到草叶上
我不洁。
命运不会给我一颗糖
如果我真敢在人群里行窃
那个人
一定会得到我的报偿
如今我甘愿坐在一个人的影子里
她已经死去
我替她爬行
(有些顶尖好诗的认定只是一种直觉,而且是那种无法清晰论证的直觉,实际上入选的顶尖好诗我只能保证十分之三能够用文字较为清晰地证明出来,而且不能保证百分百被大众接受,这没办法,每个人的审美不同。这种直觉的无法证明,正如余秀华想表达她写这首诗时的情感,她努力在表述,其实一时的情感涌动即使用一堆形容词也是无法完整精准地表达的,所以她借用了通感等修辞,用一种感觉的描述来表达另一种感觉,是否成功不重要,因为我确实没有强烈地感受到,但是余秀华显然很自信给人驾轻就熟的文风,她文字呈现的画面多次变换转向调整,“不洁”、“一颗糖”、“报偿”、“爬行”,最后抵达的是顾影自怜。所以这首诗顶尖在哪里?或许就是这种千回百转式的意境设置,撇开它的有效性,起码这种意识具有一定的特色。可惜的是,这首诗没有我认为的灵机一动的点,“吞明月”算不上,“坐在一个人的影子里”也无惊艳处。“余秀华的诗看着费劲”,老实说我也有这个感觉,但是阅读余秀华诗歌的费劲和阅读臧棣的费劲,是两回事,阅读余秀华的费劲会有所得,而阅读臧棣的费劲那是真费劲,吃力不讨好,甚至会有生理性厌恶。)
被一个院子囚禁着
有时候我想被一块小地方囚禁
而且不断囚禁下去,直到消失了求救的愿望
我对什么都没有了想法
包括性,包括新鲜的咖喱
国际战争和国家兴亡早就是遥远的事情了
时间对我来说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这个院子从来不设镜子
什么东西都看不到自己或者自己的对立面
美也取消了相对论
那时候我允许旧星宿砸下来
这如果也不能让我获得最后的意义
怎么办呢,我想
院子里也没有一块石头
为了避免一个无用的女人自杀
除了不停研究一根铁链上不断长出来的锈斑
不停地怀疑下去
而怀疑如一个个无力养活地孩子
被不停掐死
怎么办呢,我想
(余秀华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诗模特,就是她自己,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她是幸运的!身体的残疾囚禁了她,但是诗帮她越狱成功了,这或许是“怎么办呢”的答案,在她没有成功之前,这首诗是没有答案的,充满了怀疑,余秀华的希望也像一个无力养活的孩子,生了死死了生,直到她成功了羽化为名诗人,她的“怀疑”死了,她的“希望”活了,“怎么办”也有答案了就是继续诗歌创作,所以这里的灵机一动的“孩子”的比喻本体为希望比怀疑合适,因为谁也不想要“怀疑”这个孩子茁壮成长,而是渴望“希望”这个孩子成龙,不过即使不够恰当,这个比喻还是具有灵机一动的特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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