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诗人”郑敏:诗呵,我又找到了你
继承传统 回归本心
——访郑敏
”
文丨丛子钰
前些日子,前去拜访老诗人郑敏。她年近百岁了,但思维仍非常活跃。在采访中,她一旦找到可以展开语言的空隙,就将其丰富的思考和感悟娓娓道来,不时还抛出一些令人深思的问题。郑敏说,她已经不在文学场中很多年了。但从她的谈话中,时时刻刻都能够感受到,她一直在关注着诗歌领域的状况,也敢于提出自己鲜明的主张。
诗歌陪伴的青春
郑敏1920年在北京东城区的闷葫芦罐胡同呱呱坠地,本名王敏。生父王子沅辛亥革命后曾留学法国、比利时。两岁时,她得过一场严重的脑膜炎,病好后,被过继给父亲留学时的把兄弟郑礼明,从此王敏改姓郑。郑敏的文学天赋与家学有关。祖父在家乡福建闽侯是颇有名气的词人。母亲喜欢用闽调吟咏古诗,对女儿有潜移默化的影响。郑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羞涩和内省之中培养起同情心和想象力。
郑敏创作的第一首诗《晚会》记录在她的一个小纸本上,那一年她21岁,正在西南联大读哲学系。大三的一次德语课后,她拿着诗去找老师冯至指教。第二天,冯至把稿子还给她,说:“这里面有诗,可以写下去,但这却是一条充满坎坷的道路。”1942年,冯至的《十四行集》出版,她阅读并深受影响。她的《晚会》等数首诗也在昆明发行的报纸上发表。次年,郑敏从西南联大毕业,在冯至的推荐下,她的《诗九首》发表在《明日文艺》上,其中《无题》之二后来改名为《金黄的稻束》,成为了“九叶诗人”郑敏的代表作。
那时候,郑敏和穆旦、杜运燮等人也只是在学校里有过一面之缘。1948年,署名“默弓”的陈敬容在《诗创造》上发表了《真诚的声音——略论郑敏、穆旦、杜运燮》,里面这样写道:“(郑敏的诗)能叫人看出一个丰盈的生命里所积蓄的智慧,人间极平常的现象,到她的笔下就翻出了明暗,呈露了底蕴。”袁可嘉则在《诗的新生代》一文中说:“她诗中的力不是通常意义上重量级拳击手所代表的力,却来自沉潜,明澈的流水般的柔和,使人心折。”从此,郑敏和穆旦、杜运燮一起被誉为“西南联大诗人中的三星”。
不久之后,郑敏收到美国布朗大学的入学通知书。1948年冬,她越洋赴美,攻读英国文学硕士学位。在美国,半工半读,十分辛苦。期间,她的第一本诗集在上海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主编是巴金。这带给她很大的惊喜。
1951年,郑敏到伊利诺亚州立大学申请博士预科,在此结识了她的先生童诗白,他也是毕业于西南联大的留学生,二人在这一年的冬天于伊利诺亚州立大学的会堂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后,郑敏随丈夫移居纽约,在朱丽叶音乐学院自费学习声乐。1955年,夫妇二人从旧金山乘船回到祖国,郑敏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
新诗创作如何借鉴传统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郑敏除了做研究之外,始终处于漫长的沉默之中。1979年的一天,唐祈写信给她,约她与在世的几位40年代的诗友到曹辛之家中见面,商讨出版诗歌合集的事情。这次见面之后,郑敏十分激动,觉得仿佛又回到了诗的王国,在汽车里写下《诗啊,我又找到了你!》。
之后,除了在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英美文学以外,郑敏又重新唤醒了创作的热情,写出了大量的诗歌作品。1981年,《九叶集——四十年代九人诗选》 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九叶诗派”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
1980年2月,一些当时写着“朦胧诗”的青年诗人拜访郑敏。这批年轻人读到了“九叶诗派”的诗歌时大吃一惊,说:“我们想做的事,40年代的诗人已经做了。”郑敏回忆说,当时人们所说的“朦胧诗”其实也不怎么“朦胧”。的确,朦胧诗体现的一些精神追求,从诗歌理论和艺术技巧看并没有超过上半世纪,“基本上是再一次播种再一次收获”。
关于诗歌与“朦胧”的关系,她认为,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欲辨已忘言”,就是诗的生命,是诗的艺术审美,如绵延远山,消失在云雾中。但是,汉语新诗除了要找到诗的表达方式,还要找回汉语的表达方式。如何将文化传统与新诗结合起来,成为我们的重要任务。她说:“其实所有的创新都是从保守中走出来的,保守是土壤,没有土壤,何来青苗?故此‘新保守’就是给传统以新的阐释,以使土壤获得新的营养,以便培植出新的文化青苗。”
郑敏希望中国的诗人能在多方面用功,除了要向传统诗歌在形象性、音乐性和境界上的优点学习,让诗歌的语言和结构更凝练,还要注意摆正态度,忌不假思索地将对解构主义和后现代思潮的误解拿到诗歌创作之中。她认为,后现代主义对传统价值的批判也不是盲目的亵渎和改造。当代一些诗人只顾宣泄自我,照猫画虎地引用西方理论,实际上既没有尊重中国自身的传统,也忽视了西方的传统。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恢复对诗歌的尊重、对传统的尊重。
回归诗歌创作的本真性
在郑敏看来,中国诗坛常常陷入理论空谈的恶况,作品多而浮,看似繁荣,实则单调。她说,上世纪90年代以来,我们的新诗离诗本身的历史任务很远。我们听到很多喧嚣声,然而那似乎只与流派的声誉、地位、排行榜有关。至于生命的价值、伦理观、人类的道路和未来的命运,诗人却很少有时间、有心思去过问。
郑敏认为,这一方面来自于非诗的观念的干扰和冲击,另一方面也是受到市场诱惑的结果。所以,拯救诗歌的对策在于:一是要重新整理几千年的诗歌遗产,使传统成为现代创作和研究的重要资源;二是诗人要回归真实的自我,避免陷入狭隘的流派之争,只顾求新而疏远了诗本身。
郑敏觉得,一个诗人、作家当然要沉下心来搞创作,但也应当关心社会大众对自己作品的态度。作家写出了作品应该拿给人家看,并虚心接受批评,这样才能提高自己,但现在很多人却不愿意这样。他们写完一部作品,自己觉得很成功,但其实读者可能觉得莫名其妙。好的文学作品应该能够唤醒读者,使读者有猛然的觉悟。作者也应该有这样的意识,既当作者又当读者,在脑子里预先想象,假如我是读者,会怎么看待这些文字。也就是说,诗人、作家应当有对自己的文字负责的创作态度。
郑敏谈到,诗人在创作中要保持“无功利的本真性”。把握诗歌的本真性,需要诗人摆脱追名逐利的心态,既要对自我的精神感受负责,也要对客观世界的现实负责。只有在这种本真性中,诗人才能用艺术的幻象来实现艺术规范和创作自由的辩证统一。诗歌创作要有悟性,受到僵化的教条主义压制的诗歌常常用训诲和警告来指挥文学创作,所以新一代的诗人才选择逃向个人的感觉。但也因此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那就是将艺术“作为区区小我的宣泄”,“他的浮躁与浅薄使他听不见诗灵通过语言对他的召唤和叮咛”。
郑敏很关注诗歌教育和艺术教育的问题。她觉得,我们应该培养年轻人对无功利的艺术的兴趣。“其实很多人对于无功利的艺术都很有兴趣,可是没有条件,因为要交很多学费,只好把艺术当作奢侈品。”她建议教育者们能够在培养新的文学幼苗时,让他们更多地去自由地感受,摆脱实用目的性对艺术情感的束缚。
“
《如有你在我身边》
——诗呵,我又找到了你
Bist Du bei mir, Geh'ich mit Freuden……
绿了,绿了,柳丝在颤抖,
是早春透明的薄翅,掠过枝头。
为什么人们看不见她,
这轻盈的精灵,你在哪儿?哪儿?
"在这儿,就在你心头。"她轻声回答。
呵,我不是埋葬了你?!诗,当秋风萧瑟,
草枯了,叶落了,我的笔被催折,
我把你抱到荒野,山坡,
那里我把我心爱的人埋葬,
回头,抹泪,我只看见野狗的饥饿。
他们在你的坟头上堆上垃圾,发霉,恶臭,
日晒雨淋,但大地把你拥抱,消化,吸收。
一阵狂风吹散冬云,春雨绵绵,
绿了,绿了,柳丝在颤抖,
是早春透明的薄翅掠过枝头。
我的四肢被春寒浸透,踏着细雨茫茫,
穿过田野,来到她的墓旁,
忽然一声轻软,这样温柔,
呵你在哪里?哪里?我四处张望,
"就在这里,亲爱的,你的心头。"
从垃圾堆、从废墟、从黑色的沃土里,
苏醒了,从沉睡中醒来,春天把你唤起,
轻软着,我的爱人,伸着懒腰,打着呵欠,
葬礼留下的悲痛,像水川的遗迹,
水雪消融,云雀欢唱,它沉入人们的记忆。
呵,我又找到了你,我的爱人,泪珠满面,
当我飞奔向前,把你拥抱,只见轻烟,
一缕,袅袅上升,顷刻消失在晴空。
什么?!什么?!你……我再也看不见,
你多智的眼睛,欢乐在顷刻间,
化成悲痛,难道我们不能团聚?
哀乐,再奏起吧,人们来哭泣。
但是地上的草儿轻声问道:
难道她不在这里?不在春天的绿色里?
柳丝的淡绿,苍松的翠绿……
我吻着你坟头的泥土,充满了欢喜。
让我的心变绿吧,我又找到了你,
哪里有绿色的春天,
哪儿就有你,
就在我的心里,你永远在我心里。
Bist Du bei mir, Geh'ich mit Freuden……
如有你在我身边,我将幸福地前去……
”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7年8月14日1版。
转自:https://www.sohu.com/a/164453040_748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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