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伊沙《中国诗歌扳道夫》诗集61-7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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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记》

 

我以标准的迈步

参观某人的故居

步履沉重、缓慢

流连忘返

 

故居的主人

自然是个伟人

他住过的窝

因而是伟大的

 

我在书桌前站了一分钟

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

发现伟人使过的毛笔

不是旧物而是新的

 

在一只破旧的沙发上

我坐了两分钟

那种感觉不错

我尽量摆出伟人的谱

惹得导游小姐不悦

 

最后

在伟人的床前

我浪费了过多的时间

十分钟或者还要多

这是一张宽阔的双人床

令我浮想联翩

想到了不该想的景象

 

（1996）

 

伟人与凡人的距离感，被一张床拉近了。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是靠什么拉近的呢？

 

 

《动物园》

 

我有十八年未到过动物园了

再次光临此处

是在我有了孩子之后

我要带他去看看

这个世界不光有人

在虎山    我看到的

已不是十八年前的那一只

那一只是这一只的老娘

死于十年前的夏天

这没什么

我的儿子只需知道

它是老虎就可以了

后来它“呜”的一声

我儿子“哇”的一声

我只好抱着他逃窜

去看梅花鹿

因为我手中

一把青草的逗弄

鹿把其嘴脸

凑到铁栏边

这一次

无畏的儿子抱住了鹿头

并把他的小手指头

恶狠狠地抠进了鹿的双眸

 

（1996）

 

人类幼崽，完美诠释了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这是写在娘胎里的，写在基因里的，只是人类选择了遮掩，给自己围个草裙还不够，还要裤衩、牛仔裤、棉裤。

 

 

《俗人在世》

 

那些早晨

随着汹涌的车流

我骑在上班的途中

每一次经过电视塔时

我都埋头猛蹬

而不敢滞留、仰望

那高高的瘦塔

悬挂着我的秘密

曾经在一个梦中

我被钉在塔顶

呈现着耶稣受难的

全部姿态和表情

太高了

没人看得清楚

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实在是一种痛苦

我是个不敢成为上帝的俗人

仅仅梦见

 

（1996）

 

凡间的神，都是被神化的俗人。伊沙的恐惧，是人类的共性，但是他又逃不脱自己的个性，个性让他异于常人，但他同样拥有的人性的共通点，又让他心生畏惧。真实，不遮掩，他承认是人，但也无法否认自己有如神助。

 

 

《感恩的酒鬼》

 

一个酒鬼

在呕吐  在城市

傍晚的霞光中呕吐

在护城河的一座桥上

大吐不止  那模样

像是在放声歌唱

他吐出了他吃下的

还吐出了他的胆汁

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驻足  目击了这一幕

忽然非常感动

我想每一个人都有其独特的

对生活的感恩方式

 

（1996）

 

伊沙的眼里，呕吐是酒鬼的感恩方式。生活将食物和美酒赐给人类，酒鬼嚼烂了蘸上自己的胃液甚至胃出血，反哺生活，表达热爱生活的剜心之举。这也是一种对此诗的理解。

 

 

《儿子的孤独》

 

半岁的儿子

第一次在大立柜的镜中看见自己

以为是另一个人

 

一个和他一样高的小人儿

站在他对面

这番景象叫我乐了  仿佛

我有两个儿子——孪生的哥俩

 

两个小人儿一起跳舞

同声咿呀  然后

伸出各自的小手

相互击掌  一言为定

 

我儿子的孤独

普天下独生子的孤独

差不多就是全人类的孤独

 

（1996）

 

独生子的孤独，其实是生育权的孤独，有法相伴，但这个法却像生育权面对的镜子，能看到自己，却是不存在的。

 

 

《复调》

 

光明被孩子

利用的事实

发生在

童年的夏天

太阳的光

聚在我手中

的放大镜上

屠杀一批批

搬迁途中的蚂蚁

它们烧焦的尸体

横了一地

 

黑暗被孩子

利用的事实

发生在

停电的夜晚

手电筒的光

打在我

吐露的舌头上

躲在暗中

突然出现

把两名女生

吓得尿了裤子

 

光明与黑暗

被一个孩子

利用的事实

 

（1996）

 

只有疯子一样满世界找诗的人，才会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出诗来，所以这首告诉读者，写诗要学习伊沙的疯子精神。我们都知道，疯子的世界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他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事物，所以他能站在马路边跟空气吵架，也能被空气吓得到处跑。

 

 

《选手》

 

第一次

有这么多人

站在我的一边

 

应该说

是整个地球

为我加油

 

第一次

我被感动得

涕泗交流

 

我已经

吃不住劲了

可仍在坚持

 

在这场

与外星人掰手腕的

无聊游戏里

 

（1996）

 

伟大的作品总是在无数的练笔中诞生的，这首诗是伊沙在利用他的常用技法，平铺直叙画风陡转，抓人眼球，也是他策略性写作的一个点。

 

 

《冥王星》

 

冥王星的两极

堆满积雪

与我们的星球相似

 

真是罕见

今天早晨的我

是个关怀宇宙的人

 

就像关怀自个儿的睾丸

有无可疑的病变

我盯着茫茫银河最远的星一颗

 

（1996）

 

念头一出，就像婴儿分娩时露出的脑袋，随着想象力的加大，一首诗就顺产了！

 

 

《伪瘸》

 

佯装瘸子的人

是思想者

 

他在想

人是无聊的

 

佯装瘸子的人

是观察者

 

他要看

人的无聊表现

 

在一个瘸子身上的流露

他要体验

 

佯装瘸子的人

是无聊的

 

没人注意他

也就不装了

 

 

一个孩子

目击了这一幕

 

说：妈妈

一个瘸子的腿好了

 

佯装瘸子的人

是该死的

 

当一辆急驰的卡车

突然拐弯

 

出现在他面前

他犹豫了——

 

不知用瘸还是不瘸的

迈步闪躲

 

（1996）

 

伪瘸的人，充满了人类社会的各个层面，他们都有装不下去的时候。人性似宝藏又似垃圾场，聚焦其上，总有收获。

 

 

《空白》

 

在一座大厦的墙上

有不小的一片空白

 

那是在西安城的北郊

面朝机场的方向

 

以前我从未意识到

这是一片空白

 

我意识到了

是在它被涂满之后

 

被一幅红色广告

“西安，您的可口可乐来了！”

 

为什么不是一幅画儿呢

占领这城市的一面墙

 

商人比艺术家

更早地想到这一点

 

 

并填补了这片空白的事实

叫我无地自容

 

从此再也不以下流的口吻

来谈论可能是肮脏的商业

 

（1997）

 

留意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诗人认为每个地方都有诗。商人和艺术家其实都不是纯粹的商人或者艺术家，他们也有混合体，所以作者“从此再也不以下流的口吻来谈论可能是肮脏的商业”。生活可以随时提炼出诗，但没必要继续提炼出真理，真理不会像纯金一样存在，它会藏身在各个角落，而且也不太愿意面世。只有诗人才能在看到商业行为后，意识到艺术家晚一步的自责。只是艺术家抢先意识到了又能怎样？实施该行为还需要其他因素，而那是商人的强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