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解伊沙12首顶尖好诗

原名吴文健，1966年生于四川成都，诗人、作家、批评家、翻译家、编选家。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任教。著译编作品共一百余部。获美国亨利·鲁斯基金会华文诗歌创作及英译奖金、韩国"亚洲诗人奖"以及中国国内数十项诗歌奖项。世界各国各地对其作品高度评价重视，美国佛蒙特创作中心聘其为驻站作家，美国亚利桑那大学为其举办过朗诵会，奥地利两校一刊亦为其举办过朗诵会与研讨会等国际交流活动。

 

入选《中国顶尖好诗》理由：

动念诗成，是伊沙写作亮点。严羽《沧浪诗话》概括学诗有三节：“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及其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伊沙诗创达到的段位一千年前就有研究和定论，动念诗成信手拈来，七纵八横头头是道及其透彻！伊沙虽然有海量的作品支撑，有高超的诗创技巧，但伊沙最顶尖的是在这些基础上极少有人抵达的境界，就是诗歌精气神的一体化。

《最后的长安人》

 

牙医无法修补

我满嘴的虫牙

因为城堞

无法修补

 

我袒露胸脯

摸自己的肋骨

城砖历历可数

 

季节的风

也吹不走我眼中

灰白的秋天

几千年

 

外省外国的游客

指着我的头说：

瞧这个秦俑

还他妈有口活气！

 

(1990)

 

读伊沙《最后的长安人》

回望千年/诗人只是蝉蜕/诗已经金蝉脱壳/几千年/脱了一层一层/人的躯壳/李白杜甫白居易/诗/是不死的灵/如今又附着在/伊沙的体内/你我的体内

 

《木偶剧团》

 

西安有西安的木偶剧团

北京有北京的木偶剧团

但在我的记忆中

它们所在的街是同一条

 

那条街除了走木偶

只有一个人骑车而过

是我高中的地理老师

一个帅气的卷毛

 

他妻子

是木偶剧团的演员

在我的记忆中

他娶了一个漂亮的木偶

 

然后是高考前的一天

我们正在上地理课

他刚徒手在黑板上

画了一个标准的世界地图

自己便仰面倒地

四肢抽搐

口吐白沫

不省人事

 

事后我们得知

那种病叫癫痫

我总觉得那是木偶身上的病

传给了我们的帅老师

 

（2017）

 

读伊沙《木偶剧团》

癫痫发作/四肢僵硬/确实像提线木偶/匹诺曹也有/长鼻子的病/随着科技进步/我们这些真木偶/越来越像人了

 

  

《非关红颜也无关知己》

 

亲爱的

亲爱的

亲爱的

为什么

别人只见我

体内的娼馆

而你总能发现

我灵魂的寺院

并且

听到钟声

 

(2001)

 

读伊沙《非关红颜也无关知己》

有多少种工作/就有多少种人性/奸商是你的人性/和尚是你的人性/妓女是你的人性/即使视而不见/那也是你的人性/如果你不能接受腰斩/仅用上半身生活/如果你不能接受自宫/像太监一样地生活/那么就坦然接受这些人性/完全没必要被这些观念/所累

 

 

 

《中国诗歌考察报告》

（1994年2月6日）

 

同志们

中国的问题是农民

中国诗歌的问题也是农民

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这是一帮信仰基督教的农民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

他们种植的作物

天堂不收  俗人不食

 

（1994）

 

读伊沙《中国诗歌考察报告》

除了真理在少数人那里/天理也在少数人那里/所以最广大的底层常常会说/没天理/那么多理/他们总能占一个理吧/有的/管理/广大的底层都有管理/精准管理/每人一个紧箍咒/稍有不慎/管理立马送达

 

 

《越南风景》

 

送来大米和大炮的

什么都没留下

 

还有送来炸弹的

也不曾改变什么

 

只有——

送来文字、咖啡和教堂的

留下了文字、咖啡和教堂

 

读伊沙《越南风景》

当我们恐惧排斥/外来物种时/其实我们不知道/被改造了多少次/基因嵌入/连这么微观的层级/都发生过/还操这份心有什么必要/文化是柔性的油性的/无孔不入/以柔克刚

 

 

《中药房词》

 

棺材般的小抽屉上

写满青楼名妓似的芳名

对应着人间万众的疾苦

散发出死亡的干草气息

 

（2019）

 

读伊沙《中药房词》

中国文化一大特色就是/取名/五花八门的好名字/总是勾起无限遐想/不见面/丑女也会因为好名字美丽着/西医直接上手术台/哪里丑直接整漂亮/比取名的手艺科学高阶/现在还有很多人迷恋/造字术

 

 

《张常氏，你的保姆》

 

我在一所外语学院任教

这你是知道的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

从不向教授们低头

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

闻名全校的张常氏

在我眼里

是一名真正的教授

系陕西省蓝田县下归乡农民

我一位同事的母亲

她的成就是

把一名美国专家的孩子

带了四年

并命名为狗蛋

那个金发碧眼

一把鼻涕的崽子

随其母离开中国时

满口地道秦腔

满脸中国农民式的

朴实与狡黠

真是可爱极了

 

（1998）

 

读伊沙《张常氏，你的保姆》

真正有效的教育/是潜移默化耳濡目染/润物细无声的/现代教育弄丢了/私塾教育师徒教育/一些有益的地方/没办法/现代技术信息量大/时代要求人才速成/只能有所取舍/现代教育有没有提升空间/显然是有的/参照物太多/就怕无视

 

 

《母亲的临终遗言》

 

让妹妹出嫁

善待父亲

帮老婆多干点活儿

把伦伦养大

妈妈，当您

对我交代了责任

在那个灰色三月的

最后下午

您并没有忘记我

非得把一切说破

记得您说

“你的思想不合时宜”

 

（1999）

 

读伊沙《母亲的临终遗言》

母亲的话/伊沙肯定听进去了/之后这么多年他的作品/能够看出来/临终遗言/母亲说的话肯定也是最重要的/有些话/平时父亲说母亲说/老师说老婆说/天王老子说/可能都没用/毕竟神选之人是有使命的/母亲/只是伊沙肉身的母亲/人的灵魂/几乎与父母无关

 

 

《三只打火机》

 

到达拉萨头两天

我先后买了

两只打火机

一只上贴罗本

一只上贴梅西

都不好使

差一口气

在这雪域高原

在这世界屋脊

连打火机

都有高原反应

连足球明星

都熄火了

但是第三天

我们登上布达拉宫

然后下来

在它下面的

小商店里

买的打火机

却没有任何问题

它的上面

贴着活佛

 

（2012）

读伊沙《三只打火机》

我们可以/给电脑游戏里的二维角色/穿衣戴帽任意换装/可以遥控他/进入任何游戏场景/我们这些三维的人/未必就不是/四维空间里玩家的/木偶/巧合多次出现/就肯定不是巧合/我又想到伊沙说的/出了喇嘛庙丢失时间的/亲身经历

 

 

《耿耿于怀》

 

爷爷总是忘不了

临死还耿耿于怀

1968年  拎着皮带

把他打翻在地

再踏上一只脚

使其永世不得翻身的

不是军人不是警察

而是一个戴眼镜的人

 

爷爷总是忘不了

临死还耿耿于怀

 

 （1999）

   

读伊沙《耿耿于怀》

其实我很理解伊沙/为人处世上的小心翼翼/只要条件适合/绝大多数好人会变成坏人/伊沙遇到的叛徒/真的不算什么事/毕竟伊沙进幼儿园/到现在的西安外国语学院/一直都在校园里/社会上经历的深度还非常有限/虽然条件合适/绝大多数坏人也会变成好人/但是条件的创造/并不是个体能够控制的

 

 

《假肢工厂》

 

儿时的朋友陈向东

如今在假肢厂干活

意外接到他的电话

约我前去相见

在厂门口  看见他

一如从前的笑脸

但放大了几倍

走路似乎有点异样

我伸出手去

撩他的裤管

他笑了：是真的

一起向前走

才想起握手

他在我手上捏了捏

完好如初

一切完好如初

我们哈哈大乐

 

（1990）

 

读伊沙《假肢工厂》

骑车开车我们都知道/预判的重要性/我们身体的肌肉记忆/也会及时下达指令/提前刹车/我们对物理惯性熟知/但是精神上的思维上的惯性/我们往往忽略了/所以在假肢工厂/对同学撩裤管捏手而乐/而不会因为预判刹车/生出笑声

 

 

《汉茂陵石刻记》

 

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度里

最伟大的艺术品也只配

享受末流的待遇

这样正好——

眼前的这些宝贝没有被

运到北京去

罩在玻璃里

而是留在原产地

远处是汉武帝的大坟

近处是霍去病的小碑

比他们更为不朽的石头

被放置在两座长亭里

跟放在露天差不多

这个季节多麻雀

小家伙们飞来飞去

累了就在这些石头的

怪兽头上栖息

并不感到惊恐

长此以往

鸟粪——不同年代的

鸟粪便成了这些

大巧若拙的石刻上

惟一的图饰

美丽的花纹

 

（2003）

 

读伊沙《汉茂陵石刻记》

有时我想/如果那次历史改写了/伊沙成功了/被推选为文化部长/或作协主席或诗刊主编/他是郭沫若是鲁迅/还是不变的伊沙/历史是不能改写的/伊沙在民间/其实才是中国诗歌的幸运/我们都知道/汽车的底漆防锈漆/才是关键的/诗的面漆再亮/都是表面文章

 

2022-12（侍仙金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