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伊沙编《新世纪诗典四》61-73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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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站在风口说话

 

茗芝

 

爸爸

不要站在风口说话

你看风

把你的话捉走了

2015年

 

《新世纪诗典》不设少儿组，只是有些孩子太天才，硬挤进了成人的诗世界。茗芝是我推荐过的四位00后之一，她在1.0之后诗长得很快，我想请她代表《新世纪诗典》向全球华人中所有爱诗的孩子拜年，却发现这是一首对于大人的警告嘘！

 

 

同学

 

朱剑

 

他是我高中同学

高二学后倒腾过

养鱼贩鱼等买卖

前年因打架伤人被判

不久前才出来

饭桌上他讲监狱故事

听得我老发笑

不是故事有趣

而是他说起他的狱友

一口一声我的同学

 

朱剑的12.0—成就可观，过程艰辛。就拿本诗来说，在长安诗歌节某场订货那日，他自派的主攻手都栖性了，副攻手也栖性了，无心派上去的这个民兵攻下了碉堡，这个民兵也还露出了不够正规化的马脚：如果诗中没有“发笑”“有趣”的字眼，那就老辣高级了。

 

 

梦

 

黄土路

 

我梦见那个长得像鹰的孩子

我一梦见他

他就飞走了

 

永远别对命与缘下结论：我首次到达广西虽晚，成就却大——《新世纪诗典》首次出国行由此实现，还发现了一支颇具实力的桂军，他们几乎个个都是壮族。黄土路是20世纪我就知其名的诗人，这次现场订货订到他，令我欣喜。我已经说过：梦之现象，本身就是人类最大的诗意行为，天生与诗无缘者应该是从不做梦的人，梦是个动词，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一只还没习惯的蚂蚁

 

李浔

 

一只蚂蚁在一个习惯不怕虫子的人手上

它不知道什么叫痒

一只蚂蚁在一个习惯翻掌的人手中

它不知道正和反

一只蚂蚁在一个习惯鼓掌的人手里

它不知道究竟死在什么好事里

 

2014年

 

中国人爱过年，不到正月十五不罢休—元宵节，我想请出一位资深诗人来祝大家团团圆圆节日快乐，也宣告《新世纪诗典》长达半月的“拜年单元”的结束。李浔—我初次知其名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在四川诗人杨然的来信中，杨然说这个诗人的创作值得关注，于是我便关注了，印象中是湿的江南风，直到最近才与其人在微信中交集。本诗绝妙，值得玩味。

 

 

驿站

 

鬼石

 

在梦里他看见

从自己身体里

跑出几个绿林好汉

还有几个狗腿子

他们各自吸了一阵子烟

买了几包干粮和榨菜

又赶在梦醒时分之前

纷纷回到了身体

 

2015年

 

摆丢与鬼石，是我在第一季时眼中的“苗子”（那时的《新世纪诗典》非名家所占比例还很低）。四年下来，总的来说，他们都没有让我失望，只是在晋级之路上后者比前者慢了一些、难了一些。究竟问题出在哪里？鬼石之诗，太有道理、太正确，少了些奥秘与混沌，这是否与中学老师的职业有关呢？请其三思。

 

 

晴空

 

北岛

 

夜马踏着路灯驰过

遍地都是悲声

我坐在世纪拐角

一杯热咖啡：体育场

足球比赛在进行

观众跃起变成乌鸦

 

失败的谣言啊

就像早上的太阳

老去如登高

带我更上一层楼

云中圣者擂鼓

渔船缝纫大海

请沿地平线折叠此刻

让玉米星星在一起

 

上帝绝望的双臂

在表盘转动

 

前阵儿余秀华事件中，我听到一句荒腔走板的怪叫：余秀华比北岛好—说此话者不仅侮辱了北岛，侮辱了中文现代诗，也侮辱了他自己。北岛不在自己的巅峰状态是事实，但诗人是有段有格的，再怎么不好也不是一个用“诗刊体”写作的四流诗人能比的。《新世纪典》的态度是：每一季必有北岛一席之地，他是中文现代诗的标高。

 

 

一位老人

 

吴雨伦

 

他是一位动物学家

一开始，他是士兵

15岁那年他报年龄，加入共和国的军队

至今他的年龄仍是个谜

 

他到越南抗击法国佬

那时战争不断

在奠边府他被大炮震伤了耳朵

虽然他们最终取得胜利

 

后来他成了科研工作者

穿过秦岭，爬上高原

研究共和国牦牛的生长以及麋鹿的性生活

和美帝国主义的同行们共同穿越阿拉斯加冰架

尽管他现在甚至忘了北极到底是海洋还是陆地

 

老年他被共和国的骗子们骗走了全部家产

真是遗撼，他现在怀疑警察

 

2015年

 

吾儿雨伦低调如其母，或吾之本性。他曾不止一次谢绝过我欲推荐的美意，最终我是这么劝告他的：“这世上有扶你上战马的人，就有在地上故意绊你马腿的人，总而言之，你沾不了什么光。何况你比我亲眼见过的所有天才19岁时写得好，也明显高出了《新世纪诗典》及格线。”—他接受了，是为推荐语

 

 

醪糟

 

若樱

 

桂花从坛子里舀出醪糟摆上来

桌上你一调羹，我一调羹，大斗碗很快见了底

 

弟弟缠着桂花又一碗，撒上白糖

躲在灶房吃独食

捧着圆滚滚的肚皮，弟弟把回家的路，走得歪歪扭扭

 

姐姐，怎么在晃呀

姐姐，快来帮我，把路按住

 

本诗所写是我最钟爱的食物之一，写的也是我儿时的经历：我平生第一次醉，不是醉于酒，而是醉于醪糟，醉了之后就当众高歌革命样板戏：“穿林海，过雪原…"—当然，这还不是推荐的理由，推荐的理由是它写得活、写得好、写得有地气和生气。若樱之诗，以灵见长，有灵气就是本事，永葆灵气就了不起。

 

 

四菜一汤

 

韩敬源

 

提溜着十多万现金

到乡下完成扶贫任务

车子飞奔

山路艰难

带着钱来的客人最喜欢

乡长口气幽幽地说。

不好意思啦！按照规定

只能安排四菜一汤

我们八个男人

稀里哗啦

转眼就饭菜空空

乡长把手袖一挥

挥走落山的一片云彩

撤掉，再来四菜一汤

 

2015年

 

《新世纪诗典》前，一位诗人的好坏判断靠的是粗疏的印象，有人可以吃老本，有人可以靠出镜率支撑，现在不行了，你得不断地拿好诗出来，任何人不得“保送“，拿本诗作者来说，第四季前是80后领跑者（还是长安诗歌节首届《唐》青年诗人奖得主，第四季末却需要为“保书”而战，休提“忙”字，《新世纪诗典》不相信任何借口。

 

 

热爱让我拥抱了它们的名字

 

君儿

 

我在乡下老家有几棵树

我在城里楼中有几本书

我曾以为生命就是日夜不息起床睡觉

但它们告诉我奇迹就是那小鸟飞腾

 

我在远方有几个朋友

我在心中有一个渴望

我曾以为今生今世没什么可留给光阴

但它们告诉我一念专注就是永恒

 

我在电脑中有几卷诗

我在头脑里有一堆词

我曾以为它们是世上最难的数学

但热爱让我拥抱了它们的名字

 

读起来真舒服，像是一首谣曲—我知道：这种不为谣曲而写出的谣曲效果，必是作者积年累月浸淫在语言中的结果。我说过“君儿是长跑好手”，她不负此言，真正低调（伪低调者多矣）而实干。在《新世纪诗典》，西娃与君儿以12.0领跑女诗人方阵，她们就是中文现代诗当前最好的女诗人，实力诗人放心写，世有火眼金睛。

 

 

看电影

 

湘莲子

 

电影

黑屏了

黑暗中有人

高喊

动一下鼠标

 

找鼠标的人

在她身上摸到

两只鼠标

 

两只鼠标

都控制不住

一台电脑

 

2015年

 

去年我编《中国口语诗选》，写作《口语诗论语》——这两件事对《新世纪诗典》诗人群造成了冲击，首先是自我定位，其次是何去何从。据我所察，湘莲子是铁了心要蜕变成口语诗人的，据其闺密西娃供述：《新世纪诗典》诗人组团访越时，她在宾馆房间里感叹：自己又不幽默，如何写口语？事实上，她也确实在经历蜕变的阵痛。

 

 

画展

 

春树

 

你知道我的画展最少的时候来了几个人吗？

四个。

我、画廊老板、我一个朋友，专门从丹麦来的

还有一个老头

迷路了

他住在旁边的养老院

推错了门

走进来

看见一幅画

非要买

说，“这像我！

 

2015年

 

这是我所读到的春树今为止最好的一首诗，她终于完全抵达了我所谓“及物”的“事实的诗意"。2015年3月18日晚，维也纳一座17世纪建造的修道院的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在《新世纪诗典》第13场系列朗诵会暨长安诗歌节第180场，在她朗诵了一组诗后，我当场订货两首，春树从来不缺现代意识和感觉，她缺的是更高级的方法。

 

 

越南风景

 

伊沙

 

送来大米和大炮的

什么都没留下

 

还有送来炸弹的

也不曾改变什么

 

只有——

送来文字、咖啡和教堂的

留下了文字、咖啡和教堂

 

第四季到此结束。第四季最大的突破是《新世纪诗典》诗人集体性地走出国门—首次组团访越，但如果仅仅是脚步而非佳作，那将毫无意义，我遂愿以拙诗为此添砖加瓦。面对本诗，什么口语不口语，风格怎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个人的史观、独立的思想、饱满的诗意，形象的表达——这才是我纵横诗海三十载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