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伊沙编《新世纪诗典一》51-6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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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太阳的另一种解读

 

海啸

 

小树两岁，他的早晨

总比我提前到来

冬天的暖阳被虚构了

至少，在涂抹着雾气与

夜霜的窗玻璃下

那张老气横秋的脸

被一个孩子揭开谜底

“太阳坏了！“

他将我推醒。指着那个叫太阳的东西

不无惊愕地告诉了我

 

2009年

 

孩子的语言是天然的诗句，孩子看世界的角度是诗意的构成。我和老G刚刚重译了布考斯基的《我遇见一个天才》，诗中那个六岁的孩子说：“海一点都漂亮”一—说出了一首解构的诗。本诗中的小树更小，只有两岁，他说：“太阳坏了！”什么叫“坏了”呢？孩子没有解释，坏了就是坏了，或者他连坏了的意思都不懂。所以，你若将此看成隐喻，便是玷污了孩子和诗。

 

 

命运1983

 

水笔

 

大干七八九，火车司机李建设

在下班路上猥亵幼女

被人揪到保卫处

愤怒的人说

畜生啊，该死

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事过三天

李建设背着D内警告的处分

继续上班

单位领导说

杀一个，少一个

都杀了，谁来开车啊

 

1983年

祖国大地上枪声四起

多少Y魂成新鬼

那年，铁路异常繁忙

全国工农业生产捷报频传

 

2008年

 

我说我是看着水笔成长起来的——这句话不算托大吧？因为他叫“水笔仔”的时候就读过他的诗，在很早以前的诗江湖，后来他把主战场转移到了超路，诗也在进步，但是总有些不尽如如人意的地方，在我眼中，他属于成长艰难型的。但是得来容易的，失去也容易；得来艰难的，往往可以受用终生，本诗令我振奋，对它的发现超过了老《诗典》对宋晓贤《958年》的发现。

 

 

1958年

 

鲁若迪基

 

1958年

一个美丽的少女

躺在我父亲身边

然而，这个健壮如牛的男人

却因饥饿

无力看她一眼．．．

多年后

他对伙伴讲起这件事

还耿耿于怀

说那真是个狗日的年代

不用计划生育

 

元旦之夜，第六届“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朗诵会在坐落云端的大理学院举行，本诗是当晚朗诵会上最受欢迎的诗之一，也是我这个《新诗典》的主持人在现场的一个收获，诗人鲁若迪基朗诵完后，还讲述了他的不识汉宇的普米族父亲经人口头翻译完儿子这首诗后的反应，他直斥儿子道，“你这个杂种，我什么时侯会放过一个美女？”全场笑倒，诗却辛酸。又是一首精彩的小史诗。

 

 

 

永远饥饿

 

严力

 

摔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挂在墙上的画

一直在与那放钉子较动

就像我的肉体悬挂在思想上

 

摔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于是掉下来了

 

因为比蚯蚓

穿过耶稣手臂骨上的钉眼更早

打猎归来的人穿过村口

 

因为比从部落里埋下去的物品更早

弱肉强食的法律

也都研究过恐龙的骨头

 

因为改道的想象力软弱无力

欲望的口水随肠道汹涌下垂

 

因为无论如何替换舵手

崇拜天生之乐趣的人类

其财富的全部价值就是听从肉体

 

2008年

 

大家知道，我最近重译经典，整日活在世界大师中间，仔细抠着他们的每个意象、每个字词—在这样的氛围中，我读到如下诗句：“因为比蚓/穿过耶稣手臂骨上的钉眼更早“哦！我想很负责地告诉各位：如此精妙的意象如此充满张力的句子是世界大师级的，出自现代汉语诗人、出自首届《新诗典》年度大奖成就奖获得者严力先生，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他放在大年初一推出的原因

 

 

从北京一直沉默到广州

 

王小妮

 

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总要有人了解

火车怎么样才肯从北京跑到广州。

 

这么远的路程

足够穿越五个小国

惊醒五座花园里发呆的总督。

但是中国的火车

像个闷着头钻进玉米地的农民。

 

这么远的路程

书生骑在驴背上

读破多少卷凄凉的诗书

火车顶着金黄的铜铁

停一站叹一声。

 

有人沿着铁路白花花出殡

空荡的荷塘坐收纸钱。

更多的人快乐地追着汽笛进城。

 

在中国的火车上

我什么也不说

在北京西我只听见人声一片

在广州我听见芭蕉正扑扑落叶。

满车内全是鸟语

信号灯裹着丧衣沉入海底。

 

我乘坐着另外的滚滚力量

一年一年

南北穿越中国

我的火车不靠火焰推进

我的心只靠着我多年的沉默。

 

2003年

 

王小妮无须凭借《新诗典》再增加知名度，但是确实有一批青年诗人通过《新诗典》认识到了她的强度。前些日子，我刚在长安诗歌节的某场中对年轻的同仁说过：“王小妮都有第四首甚至第五首可以推荐的了，你们要努力！”毫无疑问，她是中国当前成就最高实力最强的女诗人。大年初三，第三个王小妮日，《新诗典》也向全国的女诗人拜年！

 

 

女奴

 

小招

 

一大早

鲜娅就起来了

她来到何路和曾德旷的院子

先是洗菜

洗了一大脸盆

然后，她耐心地

把昨天弄得乱七八槽的屋子清扫干净

当这一切工作结之后

她就坐在院子里

不停地自言自语，和唱歌

何路点了一根烟

慢悠悠地说

“鲜娅给宋庄人民带来了很多快乐

 

本主持读诗的经验，说出来与大家分享，有的诗外脏内脏，有的诗外洁内洁，有的诗外洁内脏，有的诗外脏内洁—我觉得小招的诗属于最后一种，我可不是死了什么都好的烂好人，他活着时，我在诗江湖上就对他发帖说过：别装垃圾，你也就是一文青。但说老实话，小招还是比文青范沉、实、痛、有才，天堂里的年没这么热闹吧？值此小招日，向所有天堂里的汉语诗人拜年！

 

 

楚：诗

 

吕叶

 

我深陷于希望为了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未来

腐烂的气息葬送了所有的墓地

保持了三十九年的沉默会不会在今夜敞开它所有的暗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被剥夺的自由弯下腰身

撕开的夜不可能再一次被缝合

我洞开着自己 绵延而至的路口没有理由不将梦想护送得更远

 

孤独地面对永恒 花开花落或者海枯石烂

词语的外壳早已无懈可击

有人依然会以分娩的方式来到我们中间

 

预谋已久的沦落将自己献出，我将再一次被塞进巨大的时间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沦陷于自己巨大的阴影

更多的时候我空无一物

 

人类最大的悲哀是

诗没了  人还在

 

2009年

 

吕叶是最早出道的一批“70后”早在90年代中期，这令其诗显得老相一点，词语化的痕迹重了一点，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一身的清洁之气，从十多年前的俊逸小伙，到今天的潇洒中年，这一点始终没变。在我见过的人中对他人最宽容者当属吕叶，他说："人类最大的悲哀是／诗没了人还在“并且以“楚”为题，那就更加痛切！

 

 

圣洁的一面

 

宇向

 

为了让更多的阳光进来

整个上午我都在擦洗一块玻璃

 

我把它擦得很干净

干净得好像没有玻璃，好像只剩下空气

 

过后我陷进沙发里

欣赏那一方块充足的阳光

 

一只苍蝇飞出去，撞在上面

一只苍蝇想飞进来，撞在上面

一些苍蝇想飞进飞出，它们撞在上面

 

窗台上几只苍蝇

扭动着身子在阳光中盲目地挣扎

 

我想我的生活和这些苍蝇的生活没有多大区

我一直幻想朝向圣洁的一面

 

2001年

 

本诗的整体和立意都不错，但最出色的却在一个与整体不甚和谐的局部：“一只苍蝇飞出去，撞在上面／一只苍蝇想飞进来，撞在上面／一些苍蝇想飞进飞出它们撞在上面”——太意外了！太大胆了（不是意思而是突然改变的写法）！这一段可爱的文字令全篇陡然增色。这当然是才大使然。绝大多数诗人只敢在一个观念下信守一个写法；即便胡来，也是在胡来观念的指引下。

 

 

饮食与美女

 

二毛

 

欲火之上 我烹饪什么

香辣少鸡或17岁的瓶儿

宫爆仅仅是爱的手段

饥饿使雪白的肌肤

在蒸笼里冲动

然后快乐地成款

哦，我粉蒸的粉子

哦，我热气腾腾的美女

为了烹饪

我在丰厚肥硕的土壤中播种美女

然后在麦田里守望

香酥胸、雕刻的亲吻

以及红油娇嫩的指头

这些滋阴补肾的糯东西

这些亩产98斤的美人儿

要长到多少芳龄才能拦腰收割

谁能告诉我

体温要达到几成油热

情欲该拿到什么火候

才能使美女细嫩可口

然而真正的美女

拒绝爆炒或红烧

顺从清蒸、沐浴或骨瓷器

她们在红案里快乐地尖叫

又在白案中被揉捏成花朵

浑身上下赛满鱼子酱的少女

被10000双筷子指向的美女

使我从一匹烈性的情场老手

一跃而成为一头戴眼镜的美食家

 

中国的诗，颓废的享乐主义；第三代的诗，没心没肺的范儿；莽汉的诗，有着莽汉通用的修辞法。其作者二毛是个诗坛外的诗人，将餐馆从成都一路开到北京去—“天下盐”，地道的川菜！不知道有多少中国诗人在他那儿吃过饭，希望《新诗典》诗人及读者都到他那儿去，毕竟老板是诗人的餐馆是不多的。从老《诗典》到《新诗典》，今晚二毛续上了这段诗缘。

 

 

性本爱丘山

 

周瑟瑟

 

这一生我爱过很多东西

小时候爱拖拉机

它的样子像父亲奋的样子

我第一次坐上拖拉机时

我也奋得像只公鸡

后来我爱呼呼飞跑的单车

骑上单车，尤其是后座上的女孩

她淹死后好多年

我还感觉到她的鬼魂

跟着少年的单车疯跑

现在我爱丘山

爱与丘山说话

说我内心的拖拉机

说我跨下的单车

它们笨重如废弃多年的丘山

有风的夜晚

我抱着黑沉沉的丘山散步

犹如抱着庄学

陶渊明生锈了

他趴在南山

也已废弃多年

 

2009年

 

记得，我大学毕业刚回长安那阵子，跟周瑟瑟通过信，当时他还在武汉读书。是个著名的校园诗人。他消失得还是挺早的，说明下海及时，新世纪以“归来者”身份归来。“归来者”是个大现象，里面有不少人，我发现他们重拾诗笔后都带着离开之年的包袱。拿本诗来说，“丘山”就是个含混的文化包袱，前面已经写得足够精彩了，为什么还要把它背起来——这90年代初的文化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