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擂台见3》五：刘禹锡、南人、陈先发

《陋室铭》

唐·刘禹锡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孔子云：何陋之有？

如果你问AI，它会回答：“《陋室铭》不是诗，而是一篇铭文‌。铭文是一种刻在器物上用来警戒自己或称述功德的文字，后来成为一种文体。”。显然，这是很教条的分类，归其原因还是不懂诗，也是对树项目的分类法缺少大视角的认识，如果诗和文是两个并列的总项目，那么铭文只是它们的子项目，有些是文有些是诗，而不是所有的铭文都是文或者都是诗，如何确定虽然众说纷纭，但是我认为最底层的最核心的诗性必须有灵机一动，而且要有一定的原创性，不能是照搬的或者是模仿的，也不是那种很普通的起念。所以按照这个标准，我认为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杜甫的《石壕吏》，甚至王维的《使至塞上》都还不够诗级别，李白的《望庐山瀑布》也不过是刚够诗的标准，而刘禹锡的《陋室铭》如果没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可以定论为文，而正因为这句有灵机一动，所以玉化诗化了这篇铭文。如果这篇不是诗，那么《钱塘湖春行》、《石壕吏》、《使至塞上》更不能算诗了！五言七言这种形式上的排列和格律其实都是诗歌的“歌”的部分，可能有人会说格律是“歌”的部分可以理解，字数怎么也被列为“歌”的部分呢？因为字数就是节奏，所以字数的固定或者变化都是跟着诗人的气息走的，自然归为“歌”的大类。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虽然《钱塘湖春行》、《石壕吏》、《使至塞上》在“歌”上形似诗的面相，但是它们“诗”的含金量没有《望庐山瀑布》高，它们只是在用文字将人物景物事件这些现实的像素一比一还原出来，没有进行有个人意识主动参与的诗化处理，虽然事实自带诗意，但这三首诗在摘选和重新组合时也并没有非常出众的表现。诗意可以是直接搬运，也就是说如果你看得准，你可以直接将事实搬进来诗就进来了，如果你看不准你搬进来的事实可能就不具有诗性或者诗性不足，诗意除了直接搬运事实得到，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提炼，在耳鼻舌身意感受到的信息中进行挑选发酵加工的提炼工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就属于提炼，对所见所闻的无数山水中提炼了自己对“名”和“灵”的认识，这个认识不是来自事实的，而是通过这些事实进行提炼得出的结论，这是有人类意识参与的诗性，相对于此事实自带的诗意就是天然的诗性。那些天天与山打交道的猎户为什么没有这个意识？那些日日与流水打交道的渔夫为什么没有这个意识？那些游历了众多名山大川的文人为什么没有这个意识？这都在印证这是刘禹锡的灵机一动，如果是个人看到都会想到的那就不是灵机一动了。譬如猎户看到山就知道这个山上有哪些野兽这就不是灵机一动，这是经验常识，经验常识就不是灵机一动。诗人通过灵机一动看到想到别人看不到的，这才是灵机一动赋予的。我认为诗有别于非诗关键点就在这。如果只看字数和格律是否符合这些“歌”的属性标准，在“诗”的考量上又不聚焦在是否有“灵机一动”，那么你永远分不清“文”和“诗”的差别，无休止地在那里争。争论是没有意义的，要写要动笔。“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等于是将天下山水放进了熔炉，最后提炼出了“名”和“灵”的关键点在“仙”和“龙”上，这天下的山山水水就像是文字，这个“仙”和“灵”就是诗，那些没有“仙”和“灵”的山山水水就是文，而不能成为诗。也就是说如果你写的文字里面没有“仙”或者没有“灵”，那么就不能成为“诗”，只能算“文”，我说郑敏、谢冕的诗给我的印象就是作文诗，就是这个原因。而正因为我们的诗歌主流分不清“诗”和“文”的区别，所以郑敏和谢冕才会被错误地抬举到接近泰斗的位置高度。郑敏和谢冕有点像现在香火非常旺盛的大庙，而真正灵验的往往是不起眼的小庙，所以大庙盛产“文”，小庙多有“诗”，真正的“诗”不可多得！真正的“仙”和“灵”也不会在人潮涌动的购物中心，这也佐证了好诗在民间的真理。

    为了继续论证这个观点，也为了比较古今诗人对于“诗”和“文”的理解，我选南人的《思想者》：

《思想者》

他们把他的

脑袋砍下来

挂在城楼上

示众

老天爷见状

派一只乌鸦

叼走了

他的

思想

2022-04-20

    这首诗如果南人只写了“他们把他的  脑袋砍下来  挂在城楼上  示众”，那么就是叙事文。要让这个取自现实的事象借意象转换成诗象，不同级别的诗人就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如果是臧棣，他会在这个叙事基础上写：“什么人的死亡  曾在纯洁的容颜里鉴别  可怕的谎言？”（摘自《茉莉花简史》）；如果是于坚，他会续写：“战后的另一只大军刚刚出发  初冬  旗帜在飘扬  歌声嘹亮  推土机驶向郊区黄昏临近  大地怀抱这一种说不出的黑暗”（摘自《种植死亡》）；如果是商震，他会写：“当黑风吹灭所有的词语  我心底藏着的阴暗  正在上升  并且比夜还黑”（摘自《角力》）；如果是海子，他会写：“漆黑的夜里有一种笑声笑断我坟墓的木板  你可知道。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摘自《死亡之诗1》）；如果是韩东，他会写：“生命常给我一握之感”（摘自《生命常给我一握之感》）；如果是陈先发，他会续写：“我多么渴望不规则的轮回  早点到来，我那些栖居在鹳鸟体内  蟾蜍体内、鱼的体内、松柏体内的兄弟姐妹  重聚在一起  大家不言不语，都很疲倦  清瘦颊骨上，披挂着不息的雨水”（摘自《伤别赋》）；如果是李少君，他会续写：“就这样遗失在路上 竟然无人认领，清风明月不来认领 大地天空也不来认领”（摘自《夜深时》）；如果是北岛他会续写：“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摘自《回答》）；如果是西川他会续写：“从此我据有一块琥珀垂挂腰间  而它本是大地的宝藏”（摘自《死豹》）；如果是吉狄马加会续写：“为了生命的延续，颂辞穿越了  虚无的城池，最终抵达了  生殖力最强的流域。在那里——小麦的清香从远处传来，温暖的  灶坑里烘烤着金黄的土豆。”（摘自《圣地和乐土》）；如果是徐敬亚会续写：“其实只有我自己能看见自己，那个我  早已被谋杀”（摘自《我以为活着》）；如果是沈浩波他会续写：“一把好乳，没有示众”（摘自《一把好乳》，“没有示众”编者添加。）。我这么一顿移花接木操作下来，一方面你可能知道诗意是如何产生的了，一方面你也知道同样的句子在不同的语境里效果也不同。老实说这些《屠名祭诗》的批判对象们，很多被如此嫁接后绝对超过了它这句在原诗的诗化作用。虽然嫁接后诗意诗境有所变化，但是南人的《思想者》还是明显技高一筹，他的灵机一动体现在他没有将自己局限在实像中，而是借实入虚，“头被砍”这个实只是南人设置的一个通道，就像修炼者通过自己这个实实在在可以触摸的肉身修真一样，在修炼者眼里，这个肉身是假的，正所谓借假修真，南人的《思想者》也是借实修虚，不过这个实是假的，虚才是真的，这个虚的无形的不可触摸的“思想”的出现，南人是借助了老天爷派来的“乌鸦”这个意象完成的。这个“乌鸦”虽然是实象概念但并不是实象，因为这个老天爷安排的乌鸦只存在南人的臆想中，而不是现实中真的来了一只啄脑袋的乌鸦实象。本身这个设置是有诗意的，因为这是灵机一动的设置，就像叼走思想之前的故事设置所含有的奇妙之处。再反观十二位《屠名祭诗》被批判者，他们的诗化意识缺少这种灵机一动的妙笔。如果有人反驳我可以深入这个话题，所以在此不做细述。南人这首诗的第二段既高级又精准地表现出了个人理解的思想者的形象，堪称完美！

    写到这里，我说句题外话，就是从我在《诗歌擂台见3》的几篇文章可以看出，我没有固定的套路，每一篇与前一篇都不尽相同，其实这种痕迹也体现了诗性，就是诗性自由的一面，如果是文的那么就会将自己局限在某个框架里，就像理论家将《陋室铭》限制在铭文一样，其实《陋室铭》就是一首不折不扣的诗。我插入这个题外话，就是想告诉读者写诗就要尽量放松，这样你的意识才会自然流淌出来，这种状态最适合被加持的，当你被加持的力量影响后，表面上可能会失去文的格式框架的规划，但那都是些类似修真者认为的肉身，当你弱化这些本性为浊气的实体之后，你才可能写出真正高级的作品。也就是说，你要想在写作中写出“有”，也就是“新有”，必须要进入“无”的境界，而这个“无”的境界首先就是要放弃“旧有”，你在意识上想着放弃“旧有”，加持的“新有”就会逐渐在“无”中生出来。所以当我回头看这篇文章，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写到这里了，因为这完全不在我的构思规划中，其实我已经有意识地在抛弃构思规划了，我已经习惯拿起就写，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我的文中才会少“我识”，就像倒空自己这个肉身的杯子，给加持的灵机一动多预留足够的空间。

如果不是选过于坚的我大概会针对刘禹锡的《陋室铭》选于坚的《三个房间》，不过也难说，因为《三个房间》没什么解读价值，重要的是还超长，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在支撑他。最后还是选了陈先发的《湖心亭》，就是随手一选，虽然“亭”和“室”还沾点边，但我选南人《思想者》就没有根据这个关联性，而是因为找到了他们在叙事基础上的诗化有效性上。

《湖心亭》

老柳树披头散发

树干粗糙如

遗骸

而飞蠓呢，它们是新鲜的

还是苍老的？

飞蠓一生只活几秒钟

但飞蠓中也有千锤百炼的思想家

也攻城掠地

筑起讲经堂

飞蠓中的诗人也无限缓慢地

铺开一张白纸

描述此刻的湖水

此刻的我

在它们的遗忘深处

堆积着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它们悠长的

睡梦中

早春造型的冲动

也一样起源于风？

在这个充满回声、反光

与抵制的

世界上

这几秒越磨越亮

它们的湖心亭

我的湖水

2016年3月

虽然陈先发的诗给人老气横秋的感觉，诗集《九章》命名上就有拟古想沾屈原光的意味，但是细看他的诗，并没有很好的继承古体诗的痕迹。刘禹锡开门见山，运笔之始就将一般会放在最后的点睛动作亮了出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在定下这个基调之后再写自己的陋室，这样读者就会被刘禹锡的观点影响，在阅读中会一直保持着“陋室不陋”的主观意识来参观陋室。“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换成“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句式其实就是“室不在华，有德则馨。”，而之所以写成“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也是为了避嫌自夸，因为在自夸上“惟”比“则”要弱。陈先发的《湖心亭》在品鉴内容之前，通读时就会发现几处明显的表达错误，一是“树干粗糙如遗骸”，试问“遗骸”怎么是粗糙的？人骨头粗糙？比喻合理吗？另一处错误在“飞蠓一生只活几秒钟”，飞蠓明明有一个月的寿命，陈先发怎么就下定论只能活几秒？这难道是陈先发自创的夸张手法的对立技法“贬缩”？还有就是最后一句“它们的湖心亭，我的湖水。”也是语意不详，“湖心亭”和“湖水”是什么关系？如果意思是“它们的湖心亭是我的湖水。”，也肯定不合理，更没有诗意。而陈先发这种故弄玄虚的造句，倒是有点羞辱诗和读者的效果。刘禹锡写陋室就是老老实实地写眼见之实物实景实事，“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就是所见之实，“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就是经历之实事，能让刘禹锡的“陋室不陋”的观点被读者接受，而陈先发写湖心亭读者根本看不到湖心亭的实处，而都是他臆想的不着边际的企图借此抵达形而上的“思想家”、“讲经堂”、“梦”、“风”、“回声”、“光”、“抵制”、“磨亮”等等词汇，所以最终这首诗也与海子的诗一样归于假大空上，简单说就是这首诗在“立意”这个点上没有“立”住，虚了飘了！其实这都是写作的基本要求，很难想象被定性为著名的诗人们，连写作的基本要求都做不到，那么还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呢？说明什么？说明诗被非诗因素干扰过多，这才是这种现象泛滥的底层原因。和刘禹锡的《陋室铭》和南人的《思想者》一比较，可以看出陈先发连最基础的写作章法都不具备，那么就算这首诗是在做先锋写作实验，那也是盲目的实验，是不谦虚不严谨的，也是不应该被提倡的更不应该被推介广而告之的。

    刘禹锡的《陋室铭》，如果将最后一句“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与“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调换位置也是可以的，再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放在“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前面，这样点睛之笔就回到了传统的位置，放在最前面就是开门见山地点题了，按照惯性思维来品鉴是比原文效果要更好。为了证明陋室不陋，刘禹锡先是用自己的陋室有鸿儒的高雅自证，继而加上了“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这两个旁证，最后借用了孔子的证词“何陋之有？”，三箭齐发，陋室不陋这个印象就被嵌进读者的大脑了。相对于刘禹锡和南人，陈先发的诗里既没有仙也没有龙，所以他的诗不该“名”，也不会“灵”。

最后按照惯例，我必须要用自己的诗来自证所列的观点。我选了几首写千亩农庄的，因为对照刘禹锡的《陋室铭》，我选千亩农庄也因为我的超技巧写作流派工作室在千亩农庄，我选千亩农庄组诗等于就是在写我的《陋室铭》，好不好我也没兴趣自夸，想批的我肯定欢迎你放马过来：

《千亩农庄》

一定要有

劈开东突的激流

宝岛一样的母舰

一定要有

万千竹兵

护驾到唐朝

身兼俊美的仪仗

一定要有

高悬的灯笼

为你的穿越引航

一定要有又沉又稳的石鼓

到访的气势

就靠这雷雷战鼓

震慑八方

一定要有

花厢若干

流水婉转

亭台楼榭的画舫

搭建妥当

迎接唐诗的回访

一定要有

美人作伴

粉面的桃花

要让随诗来访的贵妃

醉酒霓裳

一定要有

李白赋诗

金尊对鸣

响彻古今

一定要有

铁链狂吠的狼

用来唤醒你

返航

伪装成一个叫

千亩农庄的地方

2015年12月19日

《明眸善睐》（千亩农庄池塘）

没有情绪去见一个人

两个人都会郁闷

没有心情聊一件事

雁过般无痕

暴雨一场

樱花落地上

千亩农庄的池塘

等到了搭乘水轿的美人

梳妆

当初那段蓄财的俗念

消失在涟漪的荡漾

牡丹花稍稍抬头就见着倒影

归功春雨一夜浇铸的铜镜

除却了灵感这里就只是一片荒景

这一汪春水

足够夜以继日地传情

面对善睐的眼睛

你不再欲言又止

当听到卿卿之音

不奇怪

这就叫一见钟情

20190410

《千亩农庄是首诗》

办公楼是一种诗

里面住着机器人

居民楼是一种诗

里面住着石头人

田间地头是一种诗

上面站着稻草人

大街小巷是一种诗

上面走着仿生人

许多人都喜欢写这样的诗

千亩农庄是另一种诗

董家儿女蘸着中津河水

将它抒写在河畔的柳林翠竹间

这种诗离市区很远离城市的心更远

这种诗在城郊的乡下

它占地不大结构小巧内容精致

是字字句句都有鸟语花香的诗

是你向内心深处溯源而上

如同你从水阳江头顺着中津河

要走上一段路才能抵达的诗境

是你在最安静的时候最想去的地方

以至于很久没有诗情的人走进去

也会渐渐苏醒

重生为一个有灵魂的人

我喜欢这样的诗

遥远静谧清新浪漫还有疗效

20190409

《千亩农庄》 

千亩农庄花万朵

蜜蜂采蜜客弄枝

董家美酒唤春文

一手牡丹一首诗 

20190408 

《韵落尽》

农庄远市区

千亩三只鹅

开车来浇花

盆裂天尚好

2023-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