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伊沙编《新世纪诗典三》21-3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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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余跃华

 

出门捕食

蛇母嘱咐蛇子

 

万一碰到了

夜行的两脚怪

快快逃开

 

初读本诗，我忽略了标题，读完一愣，以为写的是人，然后才见标题。这世上有鬼乎？反正我没见到过。这世上无鬼乎？怎么有那么多鬼把戏！哦，我释然了，人即是，人类已经把这个地球变成了一个鬼魅的世界！一首小诗，竟然给我这个选稿者内心带来如此的翻腾，不是好诗是什么！后接作者简历，发现他也曾受教于我母校，便多了几分亲切感，北师大出诗人已是常识。

 

 

想到一些长安诗歌节上的事

 

伊梅

 

长安诗歌节后回到家里

不时地会回想起诗歌节上的一些情景

一次，想着想着就开始狂笑不止

笑得眼泪长流接着就真的哭了

我想到的是我的诗友方冲天

不老实假报名二次登台朗诵

经现场所有人揭发被从台上赶了下来

所有人都说朗诵过了朗诵过了

他还使劲地往前赶

还差点赶不下来

你说那么老实的有点口吃的

不太会说话的方冲天

人到中年的方冲天

怎么就那么冲动呢

不就是朗诵个诗嘛

还真有点要冲到天上去的劲头

 

2013年5月12日

 

5月份，长安诗歌节赴长安赴宝鸡搞了一场，在那场叫作“青铜之音”的朗诵会上，我作为《新世纪诗典》主持人有两大收获：一是农民诗人叶子，他的《血社火》已经成功被推荐，二便是本诗作者伊梅，她在现场虽然获得的是“最佳朗诵奖“但首先是因为作品好，本诗是她会后新作，读罢让人忍俊不止，这种诗无经历是写不出来的，本诗所写才是诗之民间，诗之中国！

 

 

镜中

 

鬼石

 

斧头看着

自己的脸

瘦削而又干枯

它的一生

最想砍的是

那些留中分的人

 

2013年5月25日

 

鬼石是新人匮乏的第一季的收获。前段时间，我看他评点同行作品不够准确，出于爱护予以指出：在我看来，这绝非小事，于己关乎修养形成，于人关乎同行印象，金杯银杯不如同行的口碑—小众艺术家尤其如此。也很久没有读其诗了，忽然读了一组，还好。本诗貌似写得狠，实则写得很有意思。至于为什么“最想砍的是／那些留中分的人”，千万别阐释过度哟。

 

 

工厂卫生间

 

阿文

 

卫生纸卷筒的下方

画着一条红线

上面写着：一米长

 

一米长有多长

是从手到嘴巴上坡的长度

还是从嘴巴到屁股下坡的距离

 

一米长已足够

捆绑住了双手

覆盖嘴巴的方圆

 

一米以下

我们苍白的疲惫

爬不回身体的卷筒

 

情诗像唱歌，意象像哲学（或心理学），口语诗才更像文学（或者说回到文学）——还可以再分：前口语絮叨芜杂少讲究，后口语凝练精巧多智性，更能全方位调动文学的表现手段，就像本诗，工厂卫生间里的一个特写镜头，道出了一切道破了本质，大家想想，以前我们见过的“打工诗”是如何写的！如此说来，手段与技巧也真的有落后与先进之分啊！

 

 

桃花

 

杨森君

 

我实在不愿承认：这样的红，含着毁灭，

我本来是一个多情的人。

有什么办法才能了却这桩心事。

我实在怀有喜悦，不希望时光放尽它的血。

 

2006年

 

能喝善饮，是宁夏诗人留给我至深的印象。如果诗坛办一场喝酒大赛，宁夏一定是团体冠军的有力争夺者，至于写诗，恐怕就没那么厉害了，纯粹的诗人少见，一个个事儿事儿的，莫说远离纯粹诗人的形象，甚至不像西北汉子。不曾谋面的杨森君是我眼中最好的宁夏诗人，一位写抒情诗的高手。现代诗范畴内的抒情高手往往懂得自抑和节制，桃花写者多，由此见功力。

 

 

存在

 

侯马

 

我穿过

一段走廊

忽然发现

怎么没有听到

脚步声

 

我立刻

郑重起来

确保每一步

都发出声响

 

踢踏

踢踏

踢踏

 

扮演着自己的

拟音师

 

2013年2月27日

 

这诗坛就像大杂院，院里的人都知道，当警察的侯马下班最晚，很忙。最先说出侯马是天才的是徐江，起初我还有点不以为然，但后来见他貌似未尽全力便将这大杂院里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天才。是的，靠天赋、修养、洞力，侯马足以唬住中国诗坛，但危险也正在于此。梨园行有句高话：一天不练自己知，两天不练同行知，三天不练观众知。

 

 

北京真大

 

马培松

 

北京真大

走了一天

都没有遇见一个

认识的人

直到走到天安门

看见毛主席

 

在李白故里得遇马培松，当地诗人问我介绍，他有一首在绵阳、江油一带诗人中口口相传的“名作”。有人随口吟出，稍后我又从诗人自己口中听了一遍，那些瞬间，我仿佛梦回唐朝，李白不死，中国古典诗歌伟大的民间日常传统不死！我没有当场决定推荐，是想看看文字阅读效果，以及诗人有无更绝的佳作。回来一读，毫无问题。这是一首写至绝妙境地的好诗。

 

 

无题

 

图雅

 

我是父亲和母亲

互相挤压的结果

肯定不是那么凑巧的一次性挤压

一定是经过若干次挤压

以至于把骨头

挤压碎了的

那种

以致我到今天

还痛

 

从《母亲在我腹中》开始，图雅在《新世纪诗典》有一个惊人的“高开”随后的表现不能下结论说“低走”，却归于平淡。我发现她不善于写日常生活中的凡人小事与凡俗情感（多少诗人都如此），将日常写成家常了。由此可见，与日常生活对应的日常写作是最难的（多少人浑然不觉）。本诗又回到她擅长的领域：极端的情感体验，关于诞生的说法也很有新意。

 

 

苦命的人

 

天狼

 

我说李俊是苦命的

当然，也包括他的老婆

他在远离家乡

荒无人烟的山沟

做矿工

 

每天

井下工作十五小时

地上

除了睡觉的工棚

没别的地方可去

 

老婆领着孩子

一月一次

到十里外的镇上

取回李俊寄来的工钱

居家度日

 

这些都不重要

李俊说

还不是最苦的事情

在他看来

最苦的事

是矿上每年给的那几天假

 

他奔走千里

回到几度梦泣的家乡

却总比

老婆的月经

晚到了一步

 

在天津《葵》盛典上听天狼朗诵此诗，听到最后一段我感觉欲哭无语！这是当晚我听到的最出色的诗篇之一。网上认识多年，初次见到天狼，貌不惊人，比其照片还要不帅，纯属丢到人堆里找不着的主儿，但在我心目中，他已经大步走进了中国优秀诗人的行列，比多少人模狗样的红男绿女更有实力——而这一切，似乎就发生在这两年，甚至是近一年。什么叫“淬火”？

 

 

在江油的饭局上

 

伊沙

 

酒喝得差不多了

一位本地诗人说

“容我说两句酒话

在座的诗人

都写不过伊沙

伊沙的诗

我能记住五首

其他人最多

只能记住两句…．…

只听哗啦一声

桌上一半的人

一下站了起来

愤然离席而去

我右边那个

还撂下一句

“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左边那个

有点气糊涂了

竟然鼓动我：

“伊沙——走！

我如惊弓之鸟

无辜地望向四周

心想：至于吗？

又不是李白在宣判

 

2013年

 

某报在就《我知道如何去爱：阿赫玛托娃诗选》采访我时，问及什么东西在成全伟大诗人，我回答了四点，其中一点是命运。关于这首自荐之作，你若问我写的是什么，那么我的回答依然是命运。今天，我尚在远离伟大的中途，但命运已经露出了它的端倪，这不是随便谁都会遇到的故事，性格即命运，命运独属于我，我已经到了秉笔直书自己命运这一层。